邢可
北京某报来函,邀我去哈尔滨市阿城参加笔会。此时,凉爽的“冰城”对我太有吸引力了,恨不得立即飞往哈市。
路上的艰辛是可想而知的。然而,我的双脚终于踏上阿城车站。待我走出车站四处寻找,却不见有来接站的车。我一问,车刚走。等吧,据说还会来的。
这时,一位六十余岁的老婆婆,赶着一头小毛驴,拉了一辆特别的车走过来。那车和一般车不同,车架上放着一块比双人床板长一点的木板,上面铺着厚厚的棉被,如同待寝的床铺。我正疑惑,老婆婆亮起沙哑的嗓门招揽顾客上车,正好到我要去的地方。一毛钱,即使公家不报销,我自己也掏得起。我决心开开“洋荤”。
不断有人走来,熟练地坐到那软软的棉被上,掏出钱递给老人。我也东施效颦似的坐好,心里始终怀着新奇感。我掏出一角很旧的票子递上,老人接过塞进衣兜,看都没看。
人家背对背,坐在“床”上,把腿耷拉在车边,仿佛一家人围坐在床上聊天。坐到八九人时,老婆婆把鞭子一摇,“吁”一声,小毛驴立刻精神抖擞,四蹄一蹬,腰一弓,拖在地上的牵绳立即绷紧,拉着车轮向前滚动。走出几步,还颇为自豪地打个响鼻,摆摆头。我忍不住想笑,说不清这独特的车辆给我带来的是“洋”味,还是“土”味。
车轮轻快地向前滚动。小毛驴不时摇摇尾巴,打个响鼻。走出一百多米时,从横里杀出一个小青年颇为老练地一伸手,将车拦住,然后,充满优越感地一扭扁平的屁股,坐到车上。
车轮又开始滚动。职业病使我终于忍不住和老婆婆交谈起来。让我吃惊的是,她竟然是位基督教徒。她不顾年老,不怕艰辛赶车,并不单是为了挣钱,而是为人们做点好事。难怪她只收一毛钱。老婆婆坦率而健谈,思路清晰,口才灵利。言谈举止,表现得坦然、自信,还带点清高,似非等闲之辈,令我起敬。
快到终点时,那位年轻人突然向老婆婆一摆手,老人鞭子一摇,发出一声低沉的“吁”。车尚未停稳,那位青年便跳下车。扬长而去。
“他怎么不给钱?”我忍不住问。
老人慈祥地看看我,在胸前虔诚地划了个十字:
“阿门,愿上帝饶恕这年轻的罪人!”
“请等一下!”我说着蹦下车,向青年追去。
“等等——请等一下——”我边追边喊。
他停住步,转回身。
“你坐车为啥不给钱?”
“钱?我……从来没给过。”他坦然地说。
“我问你为什么?”我火了。
“你……我劝你少管闲事!”他口气硬起来。
“我今天非管不可!”我理直气壮。
“神经病!”他骂我一句,转身要走。我一把拉住他。
“你今天不交这一毛钱,我就叫你的名字上报!”我气愤地说,把记者证亮到他眼前。
他看了一眼,很不情愿地慢慢把手伸进衣兜,掏出一把票子,抽出一角钱递给我。
我瞪他一眼,转身往回跑。坐上车,我把钱交给老婆婆。她接过钱,看看我,然后划着十字说:“阿门,愿上帝保佑你,好心人!”
我看她一眼,想笑但没笑。我才不信什么上帝呢!我只相信真理和正义,那才是真正的上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