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建功
丁囡囡发誓自己也得去发财的时候,别人都已经发够了财了。
其实此前她也没少见到人家发财,好像也没怎么动心。可母校的校庆日那天,一个曾经叫她“红卫兵奶奶”,趴在她的皮带底下哭爹喊娘的“狗崽子”居然坐上一辆“卡迪拉克”,牛气烘烘地停在了她的面前,又成心再灭她一道似的,当着她和全体校友们的面,甩给了校长一张七位数的支票,把她看得差点儿没背过气去。
“操,我们老爹打下的江山,凭什么让他们这么发财啊!”
在一个朋友家,我认识了丁囡囡。说起这事,她还咬牙切齿,又仿佛从中顿悟猛醒出了一点什么。
“我这才明白我们真他妈傻帽儿,真他妈的八旗子弟,真他妈的败家子——还慎什么呢,赶紧,与其让他们‘发’,干吗不他妈的让我们‘发’……”
没多久,听说丁囡囡果然“发”了;她在南边捣腾了几个月的地皮,成了一个富婆。
你不能不感叹,到底是人家老爹打下的江山。
听朋友说起了好几次,说丁囡囡还是那么“气不忿儿”,别看她发了财。
“不是都发了财了吗,还有什么气不忿儿的?”我这个人永远是“燕雀不知鸿鹄之志”。
“谁知道她!老骂人,问:‘这天下到底是谁的?’”朋友说。
“你得告诉她,天下就算是她的,也得留条道儿让别人走啊。”丁囡囡那副气哼哼的模样是不难想象的。想起时至今日居然还有人这样想问题,我就忍不住想乐。
最近,在一家大医院的门口遇见了我的朋友。他说他看丁囡囡来了,她快死了。“快死了?”
“是啊,肝癌。已经爬不起来了。”
我陪我的朋友到病房去看她。
“瞎掰……我这一辈子,争竞半天,管屁用,甭管谁,往火化炉里一塞,全他妈的只占巴掌大的地方!”她蜡黄的脸上冒着虚汗,口气却和没病时一样。
我说:“你早想到这一层,就得不了这病。不过现在还不晚,你明白了,你的病就好了……”
“扯淡,甭蒙我,好不了了……不过,你说得对,他早告诉我了。”她指指我的朋友。“我跟我家里人说了,我死了,把我的骨灰扬了,我连巴掌大的地方也不要——我活着时,给别人留的道儿太少,死了,给别人腾点儿地方吧……”
听说丁囡囡居然没死了,直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