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经营的小店(百货商店)斜对面有一家砖厂。砖厂不大,总共二十多个人,除了老板和几名管理人员是本地人外,其他做工打杂的都是从四川一个偏远地方来的。他们大部分都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经常来我这店里买些烟、牙膏什么的,偶尔还会买上两瓶酒,当然也都是一些便宜的或劣质的产品。
日子久了,那帮打工的年轻人和我混得熟了,他们下了班就聚集到我的小店里。我当初怕在店里寂寞,把家里那台换掉的黑白电视机搬了来,不管有没有好节目,除了我晚上睡觉,就一直呜呜呀呀地开着。有好电视节目了,他们一边吞云吐雾,一边两眼紧瞅着柜台上那台“雪花”飘个不停的电视;没有好节目了,便时不时地瞟上两眼,同时也不忘天南海北地闲聊胡侃。隔上十天半月的,他们中就有人用店里的公用电话打到村里,给亲戚朋友报个平安,或给过门没多天的媳妇扯上半天:有的是问上次寄回去的钱收到没有;有的是说电视预报老家那地方下雨了,问是不是真下了,屋里还漏不漏;有的是让家里寄两件衣服来,天转凉了;有的问媳妇生了没有,是带把的还是不带把的。还有没结婚但家里有对象的小青年,电话打的勤不说,开口闭口就是真的好想你,甚至“I LOVE YOU”,一边还对着话筒咂咂有声地吻个不停……他们村里就村委会一部电话,接电话的人必须赶到村委会去接。由于打一次电话不容易,他们就在电话里约好下次打电话的时间,让家里人早早赶到村委会里候着。
在这一拨人当中,有一个五十多岁的老汉,姓魏。从和他们的闲谈中知道,几年前,老魏的儿子去山西挖煤,在一次瓦斯爆炸中死在了井下。为了供应两个孙子上学,老魏不顾老伴的阻挡,这才随着大家出来了。老魏不吸烟不喝酒,按月往家里寄钱,半年多了也没给家里打过一次电话。有一次我开玩笑地说,魏哥你出来这么长时间,就不想老嫂子?老魏长叹一声,说不想是瞎话……他的话还没说完,旁边有个年轻人就起哄,说老魏不想吧?夜里光把床单弄湿,可又咋看咋不像尿。大伙轰地笑了。老魏也不恼,嗔骂了那个年轻人一声,便对我感慨,说家离村委会三里多路,老婆子的腿又不好,再说打一次电话几块钱,若要称上盐,一家人要吃好多天呢。一时,我竟无言以对。
这天,有个小伙子又给未婚妻打电话,甜甜蜜蜜地罗嗦了半天。和我拉呱闲话的魏老汉忍不住说道:“真羡慕他们年轻人呐。”就有人怂恿他也打一回电话,电话费不用他掏。我也真诚地说老魏哥,你就打一回吧,电话费也不让大伙拿,我给你免了。老魏黑瘦黑瘦的脸上泛出一丝惊喜,迟疑地说那就打一回?大伙儿都说打吧打吧打吧,我也说打吧打吧打吧。老魏没打过电话,号码是我给他拨的。一共打了两个电话,第一个是让村委会的人去叫老魏的老伴;第二次又打过去时,等电话通了,老魏得知电话那端接电话的是老伴时,他的两只手抖抖索索地攥着话筒,忙不迭地问道:“这三里路累出一身汗吧?孙子呢?家里两头猪可欢实……”说着话,那泪就爬满了皱纹纵横的老脸。
人群里好静,小伙子们都悄悄的散了去。我也背过身去,揉了揉湿润的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