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曼:
我一个人在伦敦瞎逛,现在在“采花楼”一个人喝乌龙茶等吃饭。再隔一点钟,去看John Barrymore的Hamlet。这次到英国来就为看戏。你要一时不得我的信,我怕你有些着急,我也不知怎的总是懒得动笔,虽则我没有一天不想把那天的经验整个儿告诉你。说也奇怪,我还是每晚做梦回北京,十次里有九次见着你,每次的情形,总令人难道。真的。像C他们说我只到欧洲来了一双腿,“心”有别用的,还说肠胃都不曾带来,因为我胃口不好!你们那里有谁做梦会见我的魂没有?我也愿意知道。我到现在还不曾接到中国来的半个字,怕掉了,我真着急。我想别人也许没有信,小曼你总该有,可是到哪一天才能得到你的信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这次来一路上坟送葬,惘惘极了,我有一天想立刻买票到印度去还了愿心完事;又想立刻回头赶回中国,也许有机会与你一同到小林深处过夏去,强如在欧洲做流氓。其实到今天为止我也是没有想定要流到哪里去,感情是我的指南,冲动是我的风!
这永远是今日不知明日事的办法。印度我总得去,老头在不在我都得去。这位菩萨面前许不得愿心不要紧。照我现在的主意竟是至迟六月初动身到印度,八九月间可回国,那就快乐了。
我前晚到伦敦的,这里大半朋友全不在,春假旅行去了。只见着那美术家Roger Fry翻中国诗的Arther Waley。昨晚我住在他那里,今晚又得做流氓了。今天看完了戏,明早就是黎张女士等着要跟我上意大利玩去,我们打算先玩威尼斯,再去佛洛伦与罗马,她只有两星期就得回柏林去上学,我一个人还得往南。想到Sicily去洗澡,再回头来。我这一时一点心的平安都没有,烦极了,“先生”那里信也一封没有着笔,诗半行也没有——如其有什么可提的成绩,也许就只晚上的梦,那倒不少,并且多的是花样,要是有法子理下来时,早已成书了。
这回旅行太糟了,本来的打算多如意多美,泰谷尔一跑,我就没了落儿,我倒不怨他,我怨的他的书记那恩厚之小鬼,一面催我出来,一面让老头回去,也不给我个消息,害我白跑一趟。同时他倒舒服,你知道他本来是个不名一文的光棍,现在可大抖了,他做了Mrs。Willard的老爷,她是全世界最富女人的一个,在美国顶有名的。这小鬼不是平地一声雷,脑袋上都装了金了吗?我有电报给他,已经四天了,也不得回电,想是在蜜月里蜜昏了,哪曾得我在这儿空宕。
小曼你近来怎样?身体怎样?你的心跳病我最怕,你知道你每日一发病,我的心好像也掉了下去似的。近来发不发?我盼望不再来了。你的心绪怎样?这话其实不必问,不问我也猜着。真是要命,这距离不是假的,一封信来回,至少的四十天,我问话也没有用,还不如到梦里去问吧!说起现在无线电的应用真是可惊,我在伦敦可以听到北京饭店礼拜天下午的音乐或是旧金山市政所里的演说,你说奇不奇?现在德国差不多每家都装了听音机,就是限制(每天报什么时候听什么)并且自己不能发电,将来我想无线电话有了普遍的设备,距离与空间就不成问题了。
比如我在伦敦,就可以要北京电话,与你直接谈天你说多美!在曼殊斐儿坟前写的那张信片到了没有?我想另做一首诗。
但是你可知道她的丈夫已经再娶了,也是一个有钱的女人。那虽则没有什么,曼殊斐儿也不会见怪,但我总觉得有些尴尬,我的东道都输了。你那篇Something Childish改好没有?近来做些什么事?英国寒伧的很,没有东西寄给你,到了意大利再寄好玩儿的给你,你乖乖的等着吧!
摩四月十日伦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