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可淦
1941年春夏之交,余姚县城沦陷,国民党余姚县政府携带大量物资撤退至四明山梁弄一带,过着流亡政府苟延残喘的生活,对东起桥头西至临山(除临山、泗门等地,今均属慈溪)的姚北地区鞭长莫及,已基本上失去控制能力,汪伪的维持会也未建立,更主要的,新四军浙东游击纵队也尚未南渡在杭州湾南岸打响“浙东抗战第一枪”,姚北地区已成为真空地带。国民党残部、汪伪军、杂牌部队的散兵游勇、地痞流氓、青红帮分子“十结拜兄弟”、股匪以及头戴大帽、穿着拷皮衫裤、系着绸腰带的“小枪帮”横行姚北地区,到处敲诈勒索,抢劫绑架,寻衅滋事,鱼肉乡民,群众敢怒而不敢言。姚北地区的社会治安情况陷于空前恶劣的局面,特别是庵东的几股“小枪帮”股匪,如陈阿二、冯钿宝、吴阿、等几股匪帮势力最大。此外,还有陆世钧、陆世贵等“二塘头帮”。这些带着极厚黑社会性质的“小枪帮”股匪,其头头被称为“先生”。加入匪帮,必须先拜“先生”,自称“学生仔”,按“先进山门为大”的规矩,论资排辈。这些股匪的成员多为地痞流氓或贫苦农民,入股有着不同的主观动机,有的是为了打家劫舍,坐地分赃;有的是为了躲避被“拉夫”、抽壮丁等,逃避国民党散兵游勇、汪伪汉奸特务的欺凌压迫,寻求“保护”,情况比较复杂。
姚北天元市(现慈溪天元镇)是一座人烟较为稠密、市面繁荣的姚北名镇,街道以潭河桥为界,桥东至东界塘称为东街,桥西至公路西界塘称为西街。两条街上有当铺、木行、南货店、酱园、药店、糖坊、花庄、榨油厂、轧米厂、棉布百货店等数十家,还有规模大小不一的手工业作坊和“夫妻老婆店”。我的父亲朱承华就在东街开着一家有10余名店员的棉布百货店,是镇上有名的殷实商户。
1941年4月,余姚县城沦陷后,天元镇与县城的交通中断,商务联系也随之断绝。我父亲开设的隆泰慎棉布百货店的进货渠道也受到影响,特别是农村晚上赖以照明的煤油紧缺。于是庵东的股匪冯钿宝想要把他从“后海”(杭州湾)抢劫来的(也可能是武装走私来的)大批煤油卖给我父亲,名为“卖”,实则是敲诈勒索。我父亲秉性忠厚老实,安分守己,对此,敢怒而不敢言。无奈之下,只好请来地方上有实力的善于同这些“小枪帮”打交道者,居间调停、斡旋,一再讨价还价,力求钱花得少一点消除灾祸“求太平”。于是,冯钿宝带着他的好几个“学生仔”,背着步枪,挎着匣子枪,别着手榴弹,大模大样地入住我家(前面几进是商店的营业场所,后面几进是我们一家6口外加仆妇的住宅)。我父亲邀请来的地方实力人士、其他商铺的老板、士绅约数十人,天天设宴好几桌,晚上则是麻将、牌九、掷骰子,与这些股匪周旋,一连好几天,闹得乌烟瘴气,直把我父亲搞得心力交瘁,一心盼着早点送走这伙“瘟神”。
冯钿宝来我家没几天的一个晚上,冯匪和其他客人,如马家的马祖烈,恒泰花行的胡人寿,地方士绅胡逢甫、胡纫甫,聚泰南货店的胡瑞昌等,“雀战”正酣,突然,街上响起了杂乱急促的脚步声,还夹杂着枪声。接着,我们商店的大门被砸开,冲进来几个手握快机木壳、凶神恶煞般的庵东大牌头(今长河沧田、大云)陈阿二匪帮,他们厉声吆喝着“不许动”,把营业厅橱窗里的大至整匹棉布、绸缎、呢绒,小至一打一打的毛巾、袜子、牙刷牙膏,除了玻璃煤油灯罩、火柴、宝塔糖、针线、锡箔、锣鼓唢呐等乐器以及明矾、石膏、铁锅、草席、大筒小听的美孚、德士古煤油,几乎整个营业厅里的商品全部装入带来的麻袋中,把我祖父开创、父亲经营多年的百年老店洗劫一空。这时,有几个股匪窜入后面几进的住宅,正遇见抱着弟弟的母亲,股匪喝道:“站住,快把金戒指、银元拿出来!”当时我母亲还算机警,忙回答:“我是人客,抱着孩子来天元市看毛病的。”股匪一看面黄肌瘦的我与吓得发抖的弟弟,相信了我母亲的话,又窜回到营业大厅去洗劫搜刮了。
在洗劫营业厅的同时,另一股陈阿二匪徒绕到南面我家的后门,拔枪向灯火通明的我家楼房及阳台上射击。楼上的冯钿宝这时正躺在床上吞云吐雾地抽大烟,他的勤务兵名叫阿昭的,立刻拔出快机木壳,站在楼上的阳台上,向下面开枪还击,并大声吆喝:“先生在这里!先生在这里!”这时,下面的劫匪才知道陈阿二的“哥们儿”同属庵东“小枪帮”的冯钿宝在这里,就又回到前门营业大厅,鼓噪着把一包包、一袋袋抢来的商品装上停泊在潭河桥河埠头旁的大乌篷船,满载而归,从水路回到庵东去了。
在股匪开枪时,早已吓得魂不附体的父亲,一向胆小如鼠的他,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从楼上卧室窗口纵身一跃,跳到邻居邢德兴家,砸破了一只七石缸,受了重伤,造成严重骨折,第二天就乘“脚划船”去周巷劳祥和伤科医师处诊治。
洗劫我父亲棉布百货商店的陈阿二匪部,兵分数路,从东街抢到西街,枪声、脚步声、狗叫声,沸反盈天,整条街道所有商店、工厂、作坊,无一幸免。金银珠宝、银元法币,值钱的、搬得动的,什么都要。不过几天,东街的聚泰南货店的业主胡瑞昌又遭另一帮股匪“请财神”(绑架),被拘禁两个多月,后在其外甥“驼背阿月”多次奔波谈判、苦苦哀求下,支付了约合10两黄金的赎金,才得以免除“撕票”之灾,保释回家,后举家迁往县城避难。
我父亲在周巷就医养伤期间,为避免我兄弟俩遭绑架,特地让伯父带我俩去临山镇伯父家避难。1941年底,父亲伤愈,把店里商品变卖殆尽,又将多处房产托人代管,举家迁往社会治安情况相对较好的余姚县城赁屋居住。
新中国成立之初,逃往海岛的冯钿宝被追捕归案后镇压,陈阿二也被捕获归案,在镇反运动中枪决。
20世纪50年代初,余姚县公安局曾派员来我家向我母亲调查当年“天元大劫案”的详细情况,以便对当年参与此案的冯、陈等在押罪犯依法作出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