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患了癌症。
这消息于她晴天霹雳。
尽管医生一再保证尚属早期,尽快动手术决无问题。叶子那一瞬间还是感觉迷乱。
这些年,她的命运已经多舛。自从两年前遇上了林先生,生活才仿佛翻开了新的一页。尽管这一页暗藏着淡而无奈的灰色,但终归还算灿烂。对叶子这个饱经情海沧桑的女人来说,早已看透了爱的真谛。她已经对那种婚姻形式的东西看得淡而又淡。她只在乎自己拥有的东西。对林先生的婚姻,她已经不愿再多做评价。因为她信他。她信他的无奈。不是么?对于一个男人来说,一生要做许多情愿与不情愿的事情。婚姻、爱情亦不乏其中。而事业、感情、金钱、婚姻常常极微妙地连环扣在一起,不是随意可取其一的。因此叶子的心境已由开始时渴望对方婚姻解体的焦躁,变成了对这种三角关系的认可。她已经把自己几乎百分之九十九的精力投入到林先生的驻京办事处里。认认真真地帮他处理着在华的业务。两年过去了,她欣喜地看到,公司在发展。而叶子,也从这种发展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一个自尊、自爱、自强的强女人的位置。
但没想到,一次普通的体检,这一万个人只有一个人才会遇到的灾难落到了她的身上,她一时间觉得前途迷茫。
叶子再一次面临生存问题。
病魔使她至少一年不能工作。这一年她将何以为生?这两年作为林先生的情人,她从未曾有过一丝一毫的自卑感。尽管是林先生为她提供的这份工作,但是她是靠自己的忠诚和能力吃饭。她每月并不算高的薪水是她每日全身心投入工作挣得的,她花的理所当然。
但如今不一样了。她不能工作,10多岁的女儿还需要她一手抚养。当然她相信如果她开口,林先生不至绝情置她母女于不顾。但好强的叶子怎么开得了这个口。在她离婚又失去工作的最困难的日子里,她宁可去宾馆当女招待,也不曾因为图生存,而投入任何一个垂涎她、喜欢她、答应给她生活保障的男人怀抱。林先生是她人生中唯一的例外。她接受了他的爱,接受了他为她安排的工作,接受了他为她安置的小家,甚至接受了他如今已经形成了的三角构架。对她这样的女人来说,臣服于一个男人依赖一个男人意味着这个男人已成为她的生命。这个男人为给她安置这个家,已花去了40多万。她这两年一直在用勤奋的工作报答。如今病魔突然袭来,来势凶猛,令她昏眩。往后的生活突然间没有了着落,她的心仿佛被生生地掏空了一般。那几天,她才意识到以往的淡然原来是自欺欺人。女人没有了家便没有了根基;女人没有丈夫便没有了依靠;女人没有婚姻便没有理直气壮。情人情再浓义再深毕竟是一个没有约定的关系。对这种关系,你又能有什么资格去要求得到保障。
出于种种复杂的心理,她把病情隐瞒着没有告诉林先生,而是托各路朋友,旁门左道打听能不能不做手术,采取保守疗法。朋友为她请了一个道行很深但深居简出的佛门大师。大师用佛教高深的理论和她闭门谈了几个小时。教她每日拜佛打坐,必定佛到病除。
叶子果真请来一尊佛,每日烧香念咒。她发自内心的虔诚。渴望佛能把身体内的孽障清除干净。
那半个月,她心无杂念,一天有几个小时在香烟缭绕中闭目打坐。心气变得平和多了。
但医学界的朋友却劝她手术。说拜佛可以修身养性,但决没听说信佛的人就不生病。你可以两者相结合啊。
显然朋友们未曾窥出她的心病。
秋季即将来临。手术的最佳时节如果错过,一耽误至少又是半年。这半年谁又能保证病情不会恶化。
已经容不得叶子犹豫,父母姐妹朋友已经在声声发出警告。母亲甚至哭着说马上要来北京。小女儿也期期艾艾地依偎着妈妈说好妈妈你快看病吧,不然病重了我可怎么办?
终于,叶子决定手术了。决定前她用快件给林先生发了一封长信。说自己不能为他工作了,往后的路怎么走,她很忧虑。但她相信自己能挺得过去。让他放心。
她每日等着林先生的消息。同时做着交接工作的准备。
信寄出三天以后的一个晚上,电话铃响起。
是林先生的。
电话里林先生的声音是痛惜而气愤的。他说叶子你可以不信任我但你怎么可以不信任你自己。我是你选中用来托付终身情感的男人,你怎么可以对我的爱情没有信心。别说你治病不过一年半载,就是一辈子,我也养得活你。你很清楚,我把你当成我的至爱。虽然今生今世我没能给你一个妻子的名份,但内心深处你就是我的妻子。从我们确定关系的那一刻,我就跟你说过你这一辈子的生活没有问题。今天你病了,我无法过来照顾你,已是我最大的歉疚,你怎么可以不好好照顾自己?叶子,听我的,不要再去顾虑我们之间的关系。该承担的责任我会承担,不为别的,只为你是我至爱的女人。
叶子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终于卸了。不仅仅是因为得到了一种生活的保证,而是因为一种心的归宿。也奇怪,她为之忧虑了几个月不能自解的烦恼和愁绪,因为林先生短短的一席话烟消云散。
她安静地躺在手术台上。除了父母,她没有通知任何一个朋友。
手术非常成功。
叶子心平气和地在医院度过了国庆假日,然后心平气和地回到了温馨的小家。
当她以轻松的口气告之朋友们已手术完毕的消息时,朋友们在责怪她事先不通知的同时,也由衷地为她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
林先生细腻之至。几乎一两天一个电话。电话里问寒嘘暖。从病情治疗到叶子的食谱,一一过问。常常,一个国际长途一打就是一两个小时。从这些电话里,叶子得到全身心的放松和休息。
林先生把她的收入提高一两倍,让她全然不会为经济操心。
叶子完完全全进入休息状态。
每日早早起床,练功、打坐、拜佛。不管朋友对佛信与不信,她每天坚持这项功课。她觉得佛在宇宙间的存在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佛是否存在于人的心中。信与不信全在自己。心诚则灵。对佛学的东西她懂得不多,也没想潜心钻研。但拜佛练功打坐的确是修身养性的事。当双目紧闭,气入丹田的时候,人得到全身心的放松。这种放松对人的经脉血络是一种调整作用。尤其在术后尚不能进行体力锻炼的情况下,这种温和的调养是重要的。
这么多年的腥风血雨,叶子一直为生存苦苦挣扎。这种心力交瘁的感觉只有叶子自己有铭心刻骨的感受。如今这根绷紧的弦一下放松了,叶子是以怎样的喜悦来享受这份闲适。
她完完全全享受着久违的家庭主妇的感觉。每天可以无所事事地安排自己的生活。在属于自己的豪华典雅的三室一厅里这儿转转、那儿晃晃,这儿整整那儿理理,琐琐碎碎地迎来了清晨又送走了傍晚。偶尔,“客串”一下外企女人的角色,接上一个来自公司的电话。她离开后,公司的管理着实混乱了一阵。现在基本走向正轨。但公司的大政方针还得有她的参与意见。林先生的一些重要指示,还需通过她去下达。在身体渐渐康复后,林先生在大陆的一些业务,也需要叶子去协调。
就在这种以家庭氛围为主,公司事务为辅的生活中,迎来了叶子的生日。
几乎是叶子刚起床,就传来敲门声。打开门,便见一束黄玫瑰。公司秘书小姐笑盈盈地说:林先生让公司订来这束黄玫瑰。说晚上公司部分员工会来为她祝贺生日。
小姐走了,叶子望着这36枝玲珑鲜活的黄玫瑰,禁不住泪水莹莹。她懂林先生的意思。他不仅表示的是爱情,还有一种歉疚。
当晚,叶子“小巢”热闹非凡。公司员工送来一个图案精美的大生日蛋糕,蛋糕上刻有“叶子,祝你永远青春美丽,生日快乐”的字样。员工说图案和字样都是林先生设计后让公司定制的。叶子丰满而红润的嘴又迷人地向上翘着,大大的眼睛泛着莹莹的光。浑身上下流露出强烈的幸福和满足。
叶子度过了一个难忘的夜晚。
“我不求其他,我只求与林先生地久天长。”叶子对女友说。
但是地久天长的命运并不掌握在他们两人手里。
天隔一方已经一年多。由于林太太的扼制,林先生一直不能来京。
叶子的女友对此深为忧虑,曾经问她这种靠电话维持的关系能有多久?别的不说,两个吵架了,连解释都解释不清。感情这东西有时候光靠语言是没有用的。常常爱人间一场恶战,一个拥抱和亲吻可能会化干戈为玉帛。而两个天隔一方不知何日能相见的爱人,一个犹豫一个叹息都可能是心有千千结的根据。那么感情的维系靠什么?
“靠心灵感应。”叶子说“我们是在彼此感受着对方。值得骄傲的说,我和他相处两年,几乎没有发生过争吵。我们有过约定,一个人生气,另一个人决不能生气。因为我们都是属于一种个性极强,自主意识极强的人。有了这种约定,我们便基本不争吵。”
叶子说着乐了:“当然,发生争吵,常常是我让他。原因嘛很简单,他是男人。维护他一种大男人的感觉对他是很重要的。男人嘛,总喜欢小鸟依人的女人。”
叶子说着神情突然变得冷峻:还有一个原因是,我很清楚,我们之间只要爆发一次大争吵,我们的关系可能就完了。因为我们这种关系说近也近,说远也远。其实爱归爱,但内心深处我一直明明白白,我这种关系对于他完完全全是一种负担。因为他不常住国内,近年可能回来都困难。我对于他只是一个精神的存在。而精神的东西原本就是很虚的。而现实的承担却是实实在在的存在。他因为我而需承担道义上、物质上的东西。别约为有钱人不在乎名誉不在乎钱。相反他们太在乎。商人更在乎投有所得。如果我这边不懂他不解他,常常去麻烦他困绕他,就会使我们的关系成为他的一种负担,那他会毫不犹豫地卸去这个包袱的。
“因为在这种社会虽然日益理解但尚难接受的关系中,我所承担的心理不平衡是不言而喻的。但我从不把我这种倾斜的心理过多地向他渲泻。我理解这里面太多无奈的因素,所以我不能苛求。对于我们的关系来说,能留住他最好的办法是不去用情这根绳索去束缚他。让他感觉你的情无处不在,又不必因为这种情无法呼吸。所有我对他的‘屈服,只因为一点:我爱他,我不想失去他!我不想放弃那种因他的存在而感觉自我完满的境界。今生我虽与他无’份‘但却有’缘。”
“至于未来,我不去多想。我只想踩住今天的土地。自然有我明天的希望。我希望林先生的老年能来中国,和我一起度过。而他的妻子可以在香港保住她的名份、财产。而我要的是他的爱情。”
叶子的目光是淡然而坦然的。但这种平淡中却能发现眸中始终闪耀着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