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樾书院已经开始上课了。名字是我取的,取得是“鱼跃龙门”之意,不过我倒只是希望那些孩子们能过得幸福就好。知识,虽是人不可缺少的,它能让人心中丰满,但却不是幸福的归依。
教舍并没有建在我曾经的住处哪里,而是选了一处较为安静,且又来往方便的地方。先生亦非洛之远所找的那个,虽然他亦参加了选拔,却未被录用。
俞樾之中就读的孩子至多不过十二岁,但即便如此,男女混读也让洛之远狠受了一番弹劾,躲在他身后的我倒是没受什么损伤。不过,若是想要建十二岁以上的女子书院,只怕还是得缓一缓。还是先将“义务小学”慢慢发展起来再说好了。等到平民女子之中亦多是识字读书之人,大势所趋之时,应当要容易的多。而后慢慢同化,再发展男女混校,虽然可能会是许久许久之后,久到我可能完全看不到的时候,但这样一来,我便完全不必冒险。我从来,都不是拿自己的性命安危,去谋旁人福利的圣人。即便,那些旁人有那么许多许多……
“曦儿想什么想得如此出神?可是饭菜不合胃口?”声音明明带着些微笑意,偏生让人觉得清冷非常。
我咬着筷子,醒过神来,连忙回道:“回陛下,不是。饭菜很好吃,微臣只是在想,何时、何地再建一所俞樾书院为好。”若说这半年间,要说我在萧逸面前的表现有什麽进步,大概也就只是我从原本一贯的严正以待,发展到如今在他面前偶尔还可以走神的地步了。不过,大概也同与他在一起吃饭次数太多有些关联。
萧逸眉头微蹙,似带着一丝忧虑,“不是饭菜不好么?那曦儿这么吃的如此之少?说起来,曦儿近段日子,清减了不少。新府邸之中,住的不好,还是明丹他们伺候不周?”
我放下筷子,立起身来,“回陛下,府中很好,仆人们也很好。多谢陛下挂怀。”我的委任令下发没多久,萧逸便给我分了一处府邸,三进三出的大宅,纵然比洛府还差那么一点,与我却已经能同豪宅划上等号了。更枉论他赐下来的包括明丹潇儿在内的一干仆人。不过,这些人到底是侍奉还是监视的成分居多,就不得而知了。
萧逸微笑点头,欣慰的模样:“那便好。”眼睛扫扫我的碗筷,又道,“曦儿你并没有吃多少,坐下再陪朕用些吧。”
我依言坐下,拿起筷子又夹了一片江石肥牛,肉质松软,入口滑腻,虽是热气蒸腾,但在这炎炎夏日之中,并不让人觉得肥腻。但再如何好吃,我如今也不可能如半年前那般吃饭了——那时心中狂躁不安,面上有多冷清平静,心中便有多惶恐不安。虽以“不怕”这样一面旗死死压着,却也还是在这些旁的事情上泄露出来。当时,却是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现在,我却不会用胃中的饱胀,来压制心中的不安。现在想想,都觉得有那么一丝侥幸。好在控制的早,不然我恐怕会将这样一具窈窕的身体,生生折腾成什么样子?
“朕听说你同风家的新任少主走的极近?莫非那食为天中的酒菜当真如此美味,能让曦儿你连宫中御厨所做的东西都食不下咽?”萧逸的语意有些调侃。
我只平静吞咽,而后才回道:“不敢。微臣不过是在陛下面前保持仪姿罢了,不敢放肆。”
萧逸一声轻笑,语意轻佻道:“曦儿在朕面前,放肆些又如何?朕还真怀念你曾经风卷残云的样子。”
我只平静数着碗中米粒,盘算着什么时候吃完为好。这般的调笑,这半年来听的也不少。最初时是惶恐,后来便成了麻木。无论如何,这半年来他毕竟也什么都没做过不是么?
大概是因为,我还有用吧?
耳边只听得萧逸继续道:“曦儿还欠朕一样东西,可莫要忘记了。”
我心中一顿,手中动作亦停了一息。而后仍是平静抬眼去看,萧逸眉眼淡淡,桃花眼中连戏谑之色都不曾见,神色却是认真的。
我手中筷子握紧,硬角处咯得我手疼。
他慢慢附身过来,在我耳边轻声道:“朕的东西,可是不许旁的人碰的,曦儿你可要记得清楚些才好。”温热的气息轻轻吹拂在耳郭之上,仿佛有什麽冰冷寒凉的触手慢慢从记忆之中爬了上来。
他在说什么?我觉得我听懂了,却希望我没有听懂。
但我仍只坐着不动。
手中的筷子又紧了紧,我觉得喉中干涸,想要说些什么,却只颇为生硬地发出一声“我……”来。
萧逸却已坐直了回去,扬着笑意问道:“曦儿你可还记得阿兰?”
我心中又是一跳,但也只能吸气道:“微臣记得。”
“曦儿就没曾想过要去寻她么?她如今过得好不好,曦儿当真不关心了?”萧逸唇角的笑容……真是碍眼。
我淡淡低头,语音平稳答道:“有陛下的旨意照拂,阿兰自是不会有事。如今微臣如此的身份,旧人还是离得远些的好,免得引火烧身。”明丹就算了,为什么你要将潇儿也赐给我呢?你到底是要我心硬,还是要我心软。
萧逸默然不语,笑意却有些高深莫测。
我顿了一息,而后道:“陛下既将府中那些仆人随从赐给微臣,不知他们的婚事,微臣能否做主?”
萧逸仍是笑,他唇边的笑意仿佛完全没有干涸的时候,“那是自然。即是到了你的府中,那么婚丧嫁娶,尽数便都由你。”
这时候的仆人,价值大概相当于家俱而已。我并没有宣扬人权的高尚情操,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没有实力,说什么都是白搭。只不过,他们既然全都是“御赐”,总不好怠慢轻忽了去,那样会让人有机可乘。
我微低了头,轻声道谢:“谢陛下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