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萧索，日间愈发冷了起来。
我裹了裹身上的衣袍，迎着风向陈木匠家里走。
十五日前给了他拖把的图纸，又在一旁手把手地做了一个。想来按照五日一轮的速度，如今他也该又做了一批出来了。
明日李记杂货便要来拖下一批的货，少不得我要再检查一番。
所以，即便我怕冷的厉害，也还是免不了要走一遭。不过，想一想我存下的那两吊钱，心中也是踏实的。
二十三日前，萧逸让我换了寻常女儿家的衣服，用一轮马车轻轻巧巧送我除了宫，行至京外才将我放下。然后，扬长而去。余下我，恍如梦中。
的确是没有想到的。
原以为，终于是要再死一次了……
不过，既然活下来，总归是要好好活的。
能得一日，便是一日。
萧逸还算体恤，给了我一张房契，虽只是普通贫民住宅，两间主房，并一个院子，但好歹让我有了个勉强可称之为家的地方。想想自己前世时考虑计算着找到怎样的工作、工作多少年可以攒到购房首期，不由失笑。
心中却是一片空旷。
陈木匠家不远，走上三个街口便到。普通的木板门，我上前轻叩，吱呀作响。
陈木匠想必也是准备着我过来的，我轻敲了两下，门便应声而开。
入眼便是陈木匠满脸憨厚的笑，他说：“程曦兄弟，你来了。”
我展颜一笑，道：“是，我来了。”
那日里穿着女装自郊外入京，全身上下，除却一张房契，无一丝值钱的东西。所幸衣料也算华贵，在街上细细看了几家当铺，兼之观察当朝男子装束。左挑右选了一家探听着较为实在的店铺，将衣服当了一两银子并一件女式旧衣，已让我心升庆幸。
然后换一家当铺，买了一件男式旧衣，所费不多，也还算周正干净。
收拾整齐之后，这才慢慢沿路打听到了房契所在之地。
小心查看之后，松一口气。屋瓦半旧，毫不起眼，内里家俱一应俱全，倒是不需另外添置了。
前三日，我置办日需，左右闲逛，查探环境。
发现那街上我所能想到的东西，几乎一应俱全。灌汤包子，成衣制店，甚至，纸质折扇。
再三日，我冥思苦想，绞尽脑汁，谋求生路。
终在第七日时，找到还未曾大肆见到的剽窃之物——拖把。
想来先前的众多穿越前辈，必是非富即贵，不屑这等微末之物。倒是便宜了我。
于是找了极会做活、在邻里间口碑亦好的陈木匠，教他做了拖把，但想了又想，觉得还是该改个名字。想来贫寒之家不会用它，必是要买到富贵人家去的。所以改做“拭尘”，好歹文雅些。付了定金之后，摸摸剩下的十三个铜板，算算还够六个馒头，若是砍砍价，能买七个，大概够我吃两天。
先前认为一个铜板亦是极多的，至少馒头能够买几个。现在才知道，小说中一概是骗人的。为什么我到的世界，连物价都是较其它较高的？（后来才知道，大昭初年时，一个铜板也是可以买到两个馒头的，个儿还要比如今的大。只不过，后来矿产发展极快。所谓物以稀为贵，铜板也就跟着贬值了。）
在街上寻了寻，在所住的地方附近挑了官家下人常来采办的杂货铺下手。拎了陈木匠所做的第一支拭尘，用陈木匠处多余布料裹了，一家一家找上门去。
三家之后，幸而李记老板是个二十余岁的年轻人，算的上有眼光。许了我一成利，又给了我一吊钱做定金，解了我忍饥挨饿之灾，又约好一批货物一结账。
时至如今，半月而已，倒是省下两吊钱来，算是快的吧？毕竟严格说起来，我并没有做什么事情。
倒是没有去看李记卖出去的拭尘到底标价多少。
我仔细看了这新一批的拭尘。其实陈木匠的本事是极好的，当初看着我做了第一个之后，他再做时，便已经比我做的那个要结实许多了。
如今熟练后，更是无话可说。木杆是一律的圆润，触手沁凉。布料是陈木匠选得，用了稍稍廉价的素色棉布，擦拭的干净，洗起来亦是方便的。
我不过是走个过场，核对一下数目。方便明日里李记来取罢了。
陈木匠留我喝酒。喝酒是不必，但终究是留下来了。
看着陈嫂小心地奉上片卤牛肉，又用热水烫了酒。十来岁的小囡在旁边眼巴巴地瞅。心中空旷的地方就慢慢暖起来。但又好像，更空了些。
笑着说：“陈嫂，二丫，别忙了。过来吃吧。”
陈木匠拿起酒坛倒过来，口中也说：“过来吧，程曦兄弟也不是外人。”
于是陈嫂小心翼翼地落座。小囡举着筷子跃跃欲试，却又碍着陈木匠，不敢放肆。
也许，我还是不该留。
匆匆吃过，逃出去。陈木匠送到门口，道：“程曦兄弟，我知道你是一个人，家里也没个做饭洗衣的人，日后有空便常来吧。左右不过添双筷子。”
我点头笑着道谢。辞出门去。
大昭民风古朴，对旁的人，便是千好万好，热血心肠。对自家人，便是轻忽怠慢。也并不是不放在心上，只不过，若有什么苦，总归是自家人受的。因为，要留着好给好朋友啊。
比如，那碟算得上美味的片卤牛肉。
不这般，怎么有那狭义宽厚的名声？
不是不明白，这淳朴民风之后是真心所在。
不是不明白，陈木匠对妻女其实也算得上是极好的。至少，比起街头的黄屠户和结尾的宋秀才，已然算的上贴心了。有些什么，总是要留个妻女的。只要不是当着外人的面。
当着外人的面，陈嫂和小囡总是要给他留面子的。
面子啊……不管这世界再怎么变化，这泱泱大国的人民似乎都逃不出这样的魔障。
女人是要给男人面子的。
放在前世，便是不得在亲友众人面前挑错忤逆之类。到了如今，便要加上不得嫉妒丈夫左拥右抱之福。
左右都是女子吃亏。
幸好，我如今是要做男子的。
程曦，我名程曦。
新名字，新生活……新性别。
在这荒芜的时空，好好生活便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