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迷之前，我想过最坏的结果不过是死亡。清醒之后，我发现原来还有一种毁灭叫绝望。
事实证明，这个世界上，没有最糟，只有更糟。
我还是天真了。
我看着红木矮几上的琉璃灯盏，身下光滑的丝帛锦被，以及，眼前这个柔顺乖巧的美人，眼中几乎喷出火来。
“明丹！”我咬牙切齿。
“奴婢在。”她低眉顺目。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字字带火。
“皇上下令，着明丹为灵妃守灵。”平淡无波。
我吸气再吸气，咬着牙不出声。因为我怕我一开口便会控制不住。
一个人最大的痛苦不是一开始便身处泥泞，而是在最接近云端的那一霎那，从云际之中狠狠跌落谷底。而我现在，便是如此。
初初醒来之时，因着自己仍活着的事实，我心中欢欣，勾起嘴角。但在笑容还未完全展开的前一刻，我便发现，自己所处的境地比死亡更糟。
一样的床，一样的案，一样的椅。甚至，一样的人。
——我根本还在原来的宫殿之中。萧逸根本没有送我出宫。
那么，我之前所做的一切，所抱的期盼，那都算是什么？
胸腔之中腾起灼烧的怒火，而且不可阻挡地急速蔓延开来，从胸口一直烧到脑门。将我连理智都烧掉。
“萧逸！我要见萧逸！”我大喊大叫，不管不顾。
人但凡还在努力争取的时候，多半都是因为心中仍存希望，即使希望渺茫。而如今我希望已灭，万念俱灰也不过如此。
终于，控制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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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逸到的极是迅速。依然是那副仿佛万年不变的假笑面容，他说：“灵儿要见朕？”
我脑中近乎混沌，只知愤怒非常，那怒火烧得我眼前一片迷蒙，连萧逸都看的不甚分明。我怒喊：“为什么我还在这里？你怎么可以仍然将我留在这里？”
萧逸声音柔和：“留在朕的身边不好么？现在外人皆认为你已身死，没有人会再来加害于你，灵儿还在怕什么呢？”
我怕，我当然怕。
如今我远离曾经的一切，亲人、朋友、过完的一切。连身体都不是自己的。我不知别人都是如何，我只知自己无法面对铜镜，因为我无法承受在镜子中看到别人的恐怖感觉。如今的我，只有灵魂是自己的。
作为顾晨曦的我，活着很好，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但我不能忍受自己连灵魂与思想都被夺走。
后宫，这是个吃人的地方。不被吃，便是主动吃。我并不是一个坚定的人。若我留在这里，无论我与萧逸之间到底如何，也无论我是以何种身份留在这里。我都会慢慢被改变，慢慢被侵蚀。最终会变得面目全非，消失在重重迷障之中。我很清楚这一点。
怎么能够不怕？
我对萧逸大喊大叫：“我不要，我不要呆在这里。如今我所有的，只有自己。你怎么能够让我连自己都失去？”
萧逸眸光闪动，我看不分明。“你既然如此想，当初又为何要进宫？”
我控制不了，也不想控制，“我怎么知道？我怎么知道？我宁愿直接死去，也比如今这样要好。”
萧逸似乎皱了皱眉头，“你可知道风仟寻是谁？”
我抱头哭喊：“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只要回家！你杀了我吧！”
随即后颈微痛，失去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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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来时，萧逸就在眼前。他静静坐在我的床边，身上穿着祥龙锦袍，一双眸子漆黑幽深，眼底深处翻卷着莫名诡谲的波澜。
见我醒来，他淡淡一笑：“醒了么？”语气平常，宛似所有一切皆未曾发生。
我静静坐起身，直言道：“我要出宫。”
他挑眉，“留在宫中不好么？”
我平静得不似自己，“理由我刚刚说过了。在方才的情形下，陛下应该不会怀疑它的真实****。”
他眉头微皱，似有些迟疑，“你……”
我翻身下床，不再看他，径自走到案前，提笔书写，用的是我惯用格式。
最上方写下字体稍大标题：“活字印刷术”，另起一行，空出两格，开始细写具体做法。
“以胶泥为质，做出规格一致的毛坯，在一端刻上反体单字，字划突起的高度入铜钱边缘厚度一致最佳，用火烧硬，便成单个的胶泥活字。一般常用字需备几个或者几十个，以备同一版内重复使用。不常用的冷僻字，若事前没有准备，可以随制随用。
排字时，用一块带框的铁板作底托，敷上一层用松脂、蜡和纸灰混合所制药剂，再将一页书文的内容所需的胶泥活字拣出排入框内。排满一框便成一版，再用火烘烤，等药剂稍微熔化，用一块平板把字面压平，药剂冷却凝固后，就成为版型。印刷之时，在版型上刷上墨，覆上纸，加一定的压力就行了。印完以后，用火把药剂烤化，便可将活字取出。”
活字印刷的技艺，是我在当初定计之后，便时常在脑中回想的，也曾认真查找过字体如何书写。是以如今写下时，极为顺畅。
写完之后，我转身面向萧逸，道：“这只是大概方法，需能工巧匠多加打磨实验，才能成功。请陛下务必记得。”
萧逸眸色幽深，道：“现在就将它交出来。你就那么相信朕会信守承诺？”
我冷笑，“其实这活字印刷并没有什么大不了。若陛下谨慎用之，将其发扬光大，使众多孤本绝学不至没落，它便是利国利民；若陛下不屑一顾，弃之不用，它也不过就是一种印刷术而已。如今，我已身无长物，一无所用，不知陛下想要如何处置我？”
萧逸挑眉，不语。
不去理会萧逸是何反应，我直言道：“若陛下仁慈，还请放我出宫。如若不然，请赐我毒药，需要毫无痛苦，味道甜美最好。我怕痛怕苦。”
萧逸隔了半晌，方缓缓道：“你身中迷梦。”
我偏头答道：“陛下若是肯给解药，自然最好。若是不肯，我亦无话可说。”
萧逸眼神锐利，“你果然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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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还有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