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就是这么戏剧化,带着女儿相亲的杨堇年遇到了没有妻子的父亲和找妈妈的女儿,之后不久宋小然调到我就读的幼儿园,与我同班,杨堇年和爸爸见面次数多了起来,再后来,他们就在一起了,这是多好的结局啊!我终于有妈妈了,还多了一个比我更漂亮更乖巧的宋小然,她跟陈千帆一起,成了我童年冲锋陷阵队伍中的一员。
我后来问杨堇年是不是故意接近我们的?她大方承认说是,那次在楼梯口第一眼见我,就被我委屈受伤又落寞倔强的复杂小眼神给唬到,那刻她想,这么漂亮的眼睛应该跟小然一样,装满爱与温暖;再看一旁的男人,脸上写满歉疚无助甚至绝望,他朝她无奈一笑,她的心,竟然有种似曾相识漏跳一拍的感觉,或许,这对父女比身边这个单身男人更适合她和小然,她对自己说。
王对杨堇年的事情出乎意料地绅士风度,大方祝福,反而惹得爸爸尴尬。
谁也没料到,他其实耿耿于怀,一直在找机会报复。
王达发后来与唐可芬结婚,经商后赚得钵满盘满,很快便搬离这里;不久,陈千帆父亲仕途青云直上,也搬进了高档小区。
剩下我们一家,日子过得越发紧凑。
爸爸尽管是个普通的中学美术老师,但在培养女儿方面却是不遗余力,芭蕾舞、钢琴、国画、柔道等,只要我和宋小然、安祺有兴趣的,他皆想尽办法满足,这些都很好,但很费钱。爸爸为了生计,便偷偷在校外开了个美术培训班,还跟朋友试水炒股投资,不想竟赚了不少,于是逐渐陷了进去,只是后来大都是赔得多,赚得少,最后竟负债累累。
祸不单行,爸爸在校外办培训班的事遭人举报,被学校勒令停止。
大受打击的爸爸在重遇王达发时,在他游说下,孤注一掷地下了最后也是最惨的一次,他拿我们的房子做抵押。
“……后来,后来么?”安狸说到这里,脸上忽然浮现出浓郁到化不开的痛楚,声音微微颤抖:“后来,我们虽然重新过回一贫如洗的生活,可爸爸、小然都还在,我只要他们在。可是……可是……”最后的声音已经哽咽。
“如果难受,就不要说了。没关系!”高嘉树拍拍她的背,他比谁都明白,那些说不出来的苦是什么滋味。
安狸却摇摇头,给了他一个虚弱的笑,再开口,神情悲戚:“后来,小然和爸爸都不在了,他们……撇下我们,去了另一个世界!”
说到这里,安狸再也忍不住,捂着脸,肩膀轻颤,鼻息很重,有泪珠从指缝间渗出来,再缓缓地落入衣袖里。
高嘉树不知所措,看到她的泪,心都被揪成一团,他从不知道,眼泪是这么个骇人的东西。
他手忙脚乱想要安抚她,谁知这时她突然张开手,一张满是泪痕的脸便这样突兀地呈现在眼前,而她,也看到他的动作以及窘迫样,愕然不已。
“爸爸和小然的死让我们很长一段时间没缓过气来,”好一会,她调整情绪,眯着眼睛,继续艰难地回忆起那段日子:“安祺被送到了亲戚家,。这个家,只剩妈妈一个人撑着,偏偏王达发那时找上门来,要收走我们的房子!”
“直到那时候,我们才知道一切都是他们设的局,包括爸爸投资赔本,培训班被举报再到房子被抵押,全是他一手操纵。王达发是个记仇的人,当年本来已经和杨堇年谈婚论嫁,却因为爸爸被搅和,这所有的耻辱,他暗暗发誓,一定要加倍还到爸爸和杨堇年身上。”
“后来,是陈千帆求他爸爸插手,房子的事才算了结。”
“但我们与王达发一家从此就水火不容了……唐可芬也知道他们几人的关系,经常为难杨堇年,上次就是,妈妈的心脏本来就不好……”
她断断续续地说了很多,脸庞尽管依然绷得紧,但再没流泪。
高嘉树静静地听着,不发一言,这时,夕阳已经斜挂天边,余光打下来,将她的脸隔成两半,一半在明,一半在阴影处。
他,还是不被信任的吧?她说了那么多,却刻意又笨拙地省去所有关于自己的,小心翼翼地各种掩饰。
也是了,谁会随便地把自己的伤口敞开在别人面前?流言也好,真实也罢,谁没些不便与人说的秘密?所以他不会过问,就像她对他那样。
她与他,其实不过是一类人。
“被他们算计了这么久,我要给点颜色他们看才行,不然我们母女三真被他们骑在头上了。”安狸狠狠地说,脸上阴霾密布。
“你,打算怎么办?”高嘉树蹙眉,他始终觉得不太妥,她,拿什么来给他们颜色?
“找他们的弱点,硬碰硬我没有半点优势,只能从暗处着手。”安狸眼里闪过狠戾精光,右手食指抓起几根头发转圈圈,头向右歪着,每当她露出这个表情,高嘉树就感觉她在酝酿某些歪主意了。
"怎么找?一个能滴水不漏骗了你爸几年的人,而且他对你一家早有芥蒂,你就连依靠色相上位的机会恐怕都没有!"高嘉树泼她凉水,她想得太简单了。
“你错了,他的算计我爸看不出,是因为爸爸是他父亲也就是王爷爷的学生,有很深的情谊在,爸爸从来没想过会被倒插一刀;最重要的是他收买了我爸爸的好朋友,合伙游说我爸爸投资;另一方面因为杨堇年的缘故,我爸对王达发总有点莫名其妙的愧疚,”安狸凝神想了一会,继续分析给他听:“其实套路并不复杂,王达发这些年在商界混得风生水起,还操控了一家上市公司,走的是优秀市民良心企业家的路线,但这些都是明面上的东西,给某些人看的,私底下的王达发,是个洗黑钱烂赌玩弄女人的老色鬼罢了。”安狸冷笑不已。
高嘉树愕然:“这些消息,你从哪里得来的?”
“不用刻意查,只要你在那个圈子里混得久了,有些猫腻就大家都心照不宣了。”安狸用“你真是小孩子”的眼神看他,“当然,也不全靠道听途说。他聚赌、贪污洗钱这些事虽然我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但我知道他们很多交易、会晤都是在一些高级场所进行的,为的是掩人耳目。上次周彦死活不让我接近他们,不然,很有可能,他那张伪装正派的脸早被撕破,蹲牢去了,哪还能在这得瑟。”
“那你现在是准备深入龙潭,揪他出来咯?”高嘉树害怕地问。
“我没想那么远,我只是想讨个公道,拿回属于我们的东西。我家的房子,还是陈千帆家出钱垫着,到现在我们都在还这些钱,我不甘心,本来就属于我们的房产,反被逼得差点流落街头,无家可归……”安狸捡起被打落地的木棉花,一片片火焰似的花瓣被撕下来,眼神凛冽尖锐,继续狠声道:“再不济,把他那好色负心的嘴脸揪出来,起码也可以挫下唐可芬啊。”
“这,很危险,也很复杂!”高嘉树始终觉得不妥。
“你就不要理了,反正接下来看姐的。你好好做你的音乐去吧!”她转瞬又恢复了他想一脚踹掉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