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遇见她时,是在将军夫人的灵堂前。
听寒将军出征征战三余年,平定白煞后凯旋归来,却不料迎接他的竟是发妻重病而去的噩耗。
时值阳春三月,到处都是杨柳依依碧水盈盈的热闹景象,唯独将军府挂满了白绸,犹如寒冬。
南千醉一身白衣青裳,乌发随意的散在肩上,在清风里微微飘动,飘逸如仙。他拿着烟杆站在威严的将军府外仰首观望,犹如海妖般诱惑人心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沧桑:“明明成亲才三天为何就死了夫人?莫非…………将军克妻?”
往来吊唁的客人“………………”
接待客人的老管家“………………”
一起来的青禾“………………”
老管家挥退想要轰人的家丁,老态龙钟的走了过来行礼道:“今日是我家女主人的葬礼,不知这位公子怎么称呼?”
老管家刚说完就见面前这位清隽俊美犹如谪仙般的年轻人十分委屈道:“青鸾国人竟然还有不知道我是谁的…………为什么会这样?明明三天前你们家将军还请过我和喜酒…………。”
这人疯疯癫癫还屡次出言不逊,老管家脸色有些不好看,正要轰人时,却见一青衣少年从他身后走来。
广袖博带,行走之间衣带飘飘,若扶风垂柳,似清荷摇摇,身姿卓然,更不用说那如画的眉眼,行云流水又别有一番风味的举止,优雅而又流露出一种难以掩盖的书卷气,儒雅而又有礼,让人不由得心生好感。
他先是对着老管家行了一礼,举止优雅俨然有名门世家风范。
老管家还礼:“敢问阁下是?”
青衣少年道:“在下是画皮馆画皮师南千醉的侍者——青禾,听闻将军丧妻,随我家郎君前来吊唁。”
老管家有种不好的预感:“…………敢问……南公子在哪?”
青衣少年笑道:“这就是我家郎君。”
老管家呆滞的望着依旧一脸委屈的俊美男子,干巴巴的挤出一句:“…………久仰大名。”
仆人引着他们前往灵堂,南千醉一边走一边抱怨:“不过是过了三天,他们就忘记了我是谁…………真是让人伤心啊……凡人果然是薄情寡义…………”
青禾尴尬的笑:“郎君,你又记错了。”
南千醉回头看他,目光纯良:???
青禾:“…………没什么,不是你的错。”
南千醉:“我就说嘛,凡人总是这样薄情寡义…………。”
青禾:“………………”
到了灵堂门口,有仆人请他们进去吊唁,南千醉却没有进去。
从这里望过去,正好可以看到跪在灵牌前面的高大男子。
男子身形高大,即使是跪着腰背也带着军人的笔直,整个人都犹如出鞘的利剑,尖锐而又锋利。这就是让敌军闻风丧胆的青鸾虎将。
听寒将军。
那在沙场上杀伐决断醉卧疆场的听寒将军,此时却是满头华发犹如雪染,与满堂缟素融为一体。
青禾害怕他会说出什么奇怪的话,忙压低声音解释道:“将军回府后得知雪柔夫人病逝,悲痛欲绝一夜白头,如今他已经跪了三天三夜,谁劝都不听…………。”
青禾说完很是紧张的盯着他看,生怕他说出什么惹人非议的话了来。可是一向嘴欠的南千醉此刻却一句话一个字也没有说。
他沉默着望了跪在灵堂里的男人良久,终究没有进去而是打算离开,可一转身就和后面的客人打了个照面。
那是位与众不同的年轻女子,之所以说与众不同是因为其她女宾客都是身着拖地女裙,头上梳着各式各样云鬓,佩戴着香囊玉佩凤钗玉簪,离老远都能闻到缕缕暖香。但是这位却身着一身利落衣衫,三千青丝高束在脑后,脸上粉黛未施,眉眼间带着一丝英气,利落英挺犹如山巅上的青松。
要是在平日里,南千醉早就上前搭讪,可现在他却脸色大变只想转头就跑,可还没等他迈开步子,就被她揪住了后衣领动弹不得。
“跑什么跑?本郡主有这么可怕吗?”
南千醉回头尴尬一笑:“……郡主说笑了,在下只是有些急事要回去处理。”
说着他还向一旁的青禾使了个眼神,青禾心领神会的想要解救自家郎君,可刚一开口就被傲瑶郡主的一记冷眼瞪得后退十步,打死都不敢上前了。
南千醉:“…………。”
南千醉:“郡主殿下,在下真的家中有急事……”求放过啊!!
傲瑶:“哦?何事?”
南千醉煞是认真的说道:“我家房子着火了!!”
傲瑶:“哦,那就烧着吧。”
南千醉:“…………”
不是你家房子所以你就能这么站着说话不腰疼吗?!
傲瑶疲惫的说道:“找个地方喝酒吧……我想找个人说说话。”
“我已经好久没有说过心里话了。”
红袖招。
南千醉嘴角微微抽搐:“所以……您就是想在这里说心里话?”
傲瑶挥退众位莺莺燕燕,一边倒酒一边说道:“这可是出了名的销魂窟解忧窑,在这里喝着花酒听着小曲不是很好吗?”
南千醉尝了一口杯中酒,轻笑一声。
傲瑶挑眉:“你笑什么?”
南千醉:“我笑郡主自欺欺人——能用酒浇灭的忧愁可不是真正的忧愁,如果真的能够借酒浇愁,那郡主就不会一来再来了,您说我说的对吗?郡主殿下。”
傲瑶凝视着杯中清酒,良久才笑出了声,声音悲凉而又自嘲,她一边笑一边捂着自己的眼睛:“你说的不错,我就是在自欺欺人,从小到大都在欺骗自己,欺骗自己能够得到他的爱,欺骗自己能够陪伴他一生一世,可是这些都是我一个人的妄想…………。”
有泪滴落进杯中,平静无波的酒水泛起一圈圈涟漪,模糊了她的倒影。
南千醉沉默良久才道:“那个时候…………我感觉到了他的悲伤……。”
傲瑶放下手,泪眼直视着他。
南千醉指着心口的位置道:“他的这里,在流血。”
灵堂外的浅淡凝视,他看到了那个男人撕心裂肺的绝望从心口涌出,带着失去挚爱的悲伤折磨着他,直到死亡。
傲瑶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绝望的将脸颊深深的埋在双手里,她哽咽道:“我劝过他,这不是他的错,雪柔生来体质娇弱,平时就是靠药材吊着命,就算他不去出征,她也活不过几年。可是……可是他却觉得是自己的错,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的跪在那里三天三夜,自己折磨着自己……我不明白他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他到底要干什么…………。”
南千醉:“你明白的,这个世上最了解他的人莫过于郡主殿下你。”
“听寒将军出征,傲瑶郡主从来都是陪伴左右,最了解他的人,就是你,事到如今你还要自欺欺人吗?”
傲瑶苍白着一张脸,眼泪划过脸颊打湿了衣衫:“了解又如何?我知道他在痛苦,他在内疚,甚至是想折磨着自己直到死去,可是……我该怎么办?”
傲瑶绝望的流泪:“能抚平他心上伤口的女人已经死了!那个女人叫顾雪柔!他心心念念多年的女人是顾雪柔!不是我!不是萧傲瑶!”
傲瑶沙哑着说道:“我只是那个他不爱的萧傲瑶,不是顾雪柔……我该拿什么去救他…………我没有办法啊…………。”
南千醉勾唇轻笑:“那你想成为顾雪柔吗?”
傲瑶猛地抬起头来,双眸血红:“你说什么?”
南千醉磨砂着烟雾缭绕的烟杆,轻描淡写道:“我说,你想成为那个顾雪柔吗?成为那个温婉娇弱足不出户的顾雪柔?”
傲瑶颤抖着嘴唇,几次想要开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南千醉道:“或许说,你愿意成为那个被他爱着的顾雪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