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心回到红袖招后每天都是失魂落魄的样子,媚娘看着心烦就将她赶去后厨帮忙,这天她刚帮厨娘做好一道点心,就见晓荷急匆匆的跑了,她满头大汗的冲着素心喊道:“素心!李公子来了!他来找你了!”
咣当一声,盘子从手里滑落掉在地上摔得粉碎,素心却毫无察觉似的,在厨娘脸红脖子粗的谩骂声和晓荷心惊肉跳的注视中,飞快的跑出厨房。
心在胸口跳动不停,这是几个月以来跳的最厉害最有存在感的一次,素心喘着气跑到了李怀瑾经常去的雅间,连招呼都来不及打的就一把推开了门。
里面布置的依旧是素心受不了的奢华,但是那个曾经风度翩翩的华服公子此时却一脸颓废一身酒气的坐在桌边,他已经喝的酩酊大醉,听到声音后他醉醺醺的转头看着素心,好半响才认出她,一边打着酒嗝一边笑道:“阿素,阿素你…………来了,喝,喝酒吗?”
素心一把抢过他的酒壶:“你怎么喝得这么醉?酒多伤身你不知道啊?!”
“酒多……伤身?”李怀瑾摇头,说道:“酒是个……好东西,喝酒可以让我……忘了她,我要忘了她。”
素心微微一愣,才明白他口中的女人是谁。康平坊的花魁莫离,在几天前嫁给了一个书生为妻。
“可是……我忘不掉啊…………”他哽咽道:“我忘不掉她……无论喝了多少酒,我都是忘不掉她啊…………我该怎么办,阿素我该怎么办…………。”
酒气让他的眼睛氤氲出一丝水汽,看着分外可怜。素心心口传来一阵阵轻微的疼痛,那种不是撕心裂肺但却无法忽视无法抹去的疼痛,就像是一根针轻轻的插在心口。
素心眼眸微湿,她抱着李怀瑾的头,紧紧的贴着他,哽咽着说道:“她会回来的,她一定会回到你的身边的,会一直陪着你,直到死亡…………。”
送李怀瑾出去的时候,素心叫住了他:“怀瑾。”
李怀瑾由仆人搀扶着,醉醺醺的回头:“阿素,怎么了?”
素心顿了一下,笑道:“没什么,只是想问你明日能来红袖招一聚吗?”
李怀瑾点头:“好……明天我来……找你…………。”
素心微笑:“一言为定。”
李怀瑾:“一言为定。”
她心满意足的看着他走远,却没有看到那个本该烂醉的男人在她无法看到的角落里勾起一抹冷笑…………
送走李怀瑾后,素心提着灯笼快步走进樱兰巷,沿着青石板一路走到尽头就看到了画皮馆,不过这次画皮馆的大门是开着的。
朱红色的描金大门外站着一名不到弱冠的青衣少年,广袖博带,行走之间衣带飘飘,若扶风垂柳,似清荷摇摇,身姿卓然,更不用说那如画的眉眼,行云流水又别有一番风味的举止,优雅而又流露出一种难以掩盖的书卷气,儒雅而又有礼,让人不由得心生好感。身边一名青衣侍女提着一盏六角蝉翼宫灯为他照明。
素心犹豫了一下,小声试探的问道:“…………睚眦?”
青衣少年温和有礼的说道:“我是青禾,素心女君好久不见。”
素心尴尬的笑笑,心道这两个人该不会是双胞胎吧。
并没有什么双胞胎兄弟的青禾接过青衣侍女手中的蝉翼宫灯,亲自为她引路:“郎君已经等候多时了,女君请随我来。”
朱红色的描金大门缓缓合上,青衣侍女却没有进去,而是摇身变成一只浅蓝色的蝴蝶,栖息在嫣红色的赤薇花叶上。
阁楼里烟雾缭绕,暖意融融,完全不像是快要如冬的景象。
铺着昂贵狐皮的贵妃椅上坐着一名年轻男子,男子白衣青裳,身形修长如竹,气质清隽,但那松松垮垮的衣襟又显得他有一丝迷惑人心的妖邪,俊美阴柔的脸上,一双琥珀色的桃花眼慵懒的半眯着,眼波潋滟动人,浅色的薄唇微微上挑着,勾出一个令人怦然心动的弧度,精致的烟杆在细长白皙的指间缭绕出缕缕青色的烟雾,袅袅升腾的烟雾中,他衣襟微微敞开露出迷人的锁骨和白皙的胸膛,广袖翩翩,衣带飘飘,宛若嫡仙,却又比仙人多了一丝放荡不羁。
他懒散的支着下巴,问素心:“你确定吗?”
他的声音充满磁性,低沉而又悦耳,好像在月夜里引诱水手下海的海妖的曼妙歌声,声音中还带着一丝情欲中的慵懒。
可惜素心没功夫欣赏赞叹了,她紧张的抓住衣摆,笔直的跪坐在男人的对面,声音颤抖但是却又无比的坚定:“我确定。我想请公子为我画容————画容成莫离的模样。”
南千醉看着她的眼睛,那双眼睛明亮而又坚定,就像是最纯粹最昂贵的水晶。
可惜了。
他道:“吾可以赐你倾国倾城的容貌,但请不要后悔。”
素心颤抖着声音,极为坚定的望着他。
“我,绝不后悔。”
素心说完就见对面的儒雅男子拿出一支白玉羽笔来。那支玉笔通体雪白完美无瑕,周身镶嵌着九颗鲜红如血般的红宝石,在烛光下流光溢彩,光彩夺目。
他持笔在左手掌上轻轻一划,明明是柔软的羽笔,但他的左手却留下一道细长的伤口,南千醉以血为墨,在她的脸上移动着羽笔,凡是羽笔所到之处,都是火辣辣的疼痛,素心只能忍耐着,每当忍不住的时候她就会想起明天的约定,一想到李怀瑾那些疼痛就减轻了许多。
为了他,她甘之若饴。
不知过了过久,男人那懒洋洋的声音响起:“好了。”
素心缓缓睁开眼睛,有青衣侍女将铜镜移来,素心看到铜镜的那一刹那瞬间屏住了呼吸。
菱花铜镜里,女人眉如远黛淡雅优美,眼眸似秋水波动脉脉含情,唇如五月里的蔷薇花瓣嫣红娇嫩,冰肌玉骨吹弹可破,当真是倾国倾城的绝代佳人。
怪不得…………他会喜欢。
“这是以我的血为引子所画,五年后会恢复原貌,如果你五年后依旧不后悔便可再来寻我。”南千醉缓缓说着,漫不经心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倦,他道:“当然,我也需要报酬。”
素心忙拿出一只小巧的瓷瓶:“这是我的心头血…………。”
“不急,等日后我想起来了再去找你取吧。”南千醉道。
虽然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但素心还是听话的收好了瓷瓶。
青禾提着蝉翼宫灯送素心出去,两人穿过花海时,青禾温声问:“素心女君,你觉得你与莫离谁美?”
素心苦笑:“自然是莫离美。”
不然怀瑾怎么会对她念念不忘。
青禾摇头:“在我看来,她并没有你美。”
素心一愣,没想到会有人这么说:“…………可莫离可是美貌绝伦的花魁…………。”
青禾:“那不过是一具皮囊罢了,在我看来真正美的人是有干净的灵魂,不染纤尘。”
他说着有些惋惜的看着她:“当初的你就是,我以为自己看到了最美的灵魂,结果…………。”
素心苦笑:结果,她却亲手毁了自己。
素心道:“不过为了他,一切都是值得的。”
青禾问道:“真的值得吗?”
素心笑容甜蜜:“真的值得。”
她回到红袖招已经是日上三竿了,眼尖的小厮看到素心后愣了一愣,待素心唤了他好几声,小厮才反应过来:“素心姑娘…………李公子在雅间等你半天了,您快去吧。”
素心欣喜的应了一声,快步走了过去,没有看到身后的小厮怜悯的目光…………
“怀瑾,你看我…………。”素心推开花门,却见里面不只有李怀瑾,还有一群纨绔子弟,他们在看到她的模样时顿时哄堂大笑,纷纷佩服李怀瑾。
“你小子真够厉害的!三番五次都有女人为你付出一切!”
“这盘赌局小弟愿赌服输!佩服佩服啊哈哈哈!!”
“不愧是礼部侍郎之子!李兄果然高明!高明啊!!”
李怀瑾坐在他们中间得意的笑道:“只是一点雕虫小技而已,女人嘛还不都是这个样子,蠢到无药可救。”
所以在你看来,我所受的苦,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无药可救的愚蠢吗?
素心觉得自己的心在抽痛,疼痛的好像千刀万剐,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疼到她连句话都说不出,而且,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不是吗?
一切不都是这么的显而易见吗?
是她太蠢了,没有听般若的叮嘱,将一颗真心双手奉上,结果却成了一个笑话。
素心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声,她双目血红面目狰狞着对李怀瑾撕心裂肺的大吼着。
“李怀瑾!李怀瑾!!我诅咒你!诅咒你今生今世永生永世都爱而不得求而不能!永远!永远都得不到此生所爱!!!”
素心发出凄厉的哭喊,胸口一疼吐出一口鲜血倒地昏死过去。
睡梦里,她梦到阔别许久的般若。般若背对着她慢条斯理的梳理着头发,头也不回的说道:“我都说了不要为不值得的人付出真心,你为何不停呢?现在知道错了吗?”
她刚想说话就醒了过来,泪水早已打湿了绣枕,她流泪着喃喃道:“再也不会了,我再也不会犯错了……………………。”
五年后。
一顶精致的软轿停在樱兰巷的尽头,青衣少年拽着一张俊脸对着戴着幕笠的女人说:“这次认出小爷了吗?”
女人轻笑,了然道:“你是睚眦公子,不是青禾侍者。”
青衣少年似乎心情不错,亲自引她进去,一路走来不由得闲聊起来。
女人道:“五年前我就很好奇,你和青禾侍者是双胞胎兄弟吗?”
青衣少年不爽道:“那家伙手不能提肩不能抗,风一吹就倒,小爷我可是文韬武略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怎么可能会和那家伙是兄弟?就算是兄弟,小爷我也是哥哥!”
女人轻笑不语,似乎对少年盲目的自信早已习惯了。
青衣少年问道:“听说你现在是红袖招的花魁,有好多达官显贵想要给你赎身,你为何不嫁?”
女人脚步一顿,还没说话就见自己的侍女浣纱不爽的瞪他:“我家姑娘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睚眦天不怕地不怕,但唯一害怕的就是蛮不讲理的小丫头片子,顿时不敢出声了,小丫头哼了一声随着女人走进了星楼。
阁楼里烟雾缭绕,暖意融融。
坐在软榻上饮酒的年轻男子一如从前。
身形修长如竹,气质清隽,但又有一丝迷惑人心的妖邪,俊美阴柔的脸上,一双琥珀色的桃花眼慵懒的半眯着,眼波潋滟动人,浅色的薄唇微微上挑着,勾出一个令人怦然心动的弧度,精致的烟杆在细长白皙的指间缭绕出缕缕青色的烟雾,袅袅升腾的烟雾中,他衣襟微微敞开露出迷人的锁骨和白皙的胸膛,广袖翩翩,衣带飘飘,宛若嫡仙,却又比仙人多了一丝放荡不羁。
他凝视着坐在对面的女人:“五年过得可真快啊,我还以为只过去了五天。”
素心将幕笠摘下,勾唇一笑,颇为自嘲:“是吗?我却觉得这五年来的每一日都度日如年,不过还好,终于要解脱了。”
她说着将一只小巧的瓷瓶放在桌上:“这是我的心头血,按照约定,你我两不相欠。”
南千醉收起瓷瓶,微笑道:“不打算再让我画容了吗?”
素心摇头:“再美的容颜又如何?不过是一副皮囊罢了,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南千醉微笑,转而看到了一旁的浣纱:“这是?”
素心:“我的婢女,浣纱。”
南千醉:“她的眼神和五年前的你很像。”
素心:“是吗……那可真是悲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