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70年代未曾在原《红旗》杂志社资料室得见《天义报》第一至十五期,中缺第十三、十四期。
《天义报》简章:
一、宗旨及命名 以破坏固有之社会,实行人类之平等为宗旨;于提倡女界革命外,兼提倡种族、政治、经济诸革命,故名曰《天义报》。
二、办法 拟月出三册,因排印延期,暂定二册。发起人:陆恢权、何殷震、张旭、徐亚尊。
此报之主导者为何殷震,即刘师培之妻何震,为辛亥时期极富个性的新潮妇女。
《天义报》第一号发行于1907年6月10日。卷首“图画”为女娲像并赞(何殷震)。“社说”《女子宣布书》(何殷震)、《破坏社会论》(去非子)、《公论三则》(何殷震)。“学理”《李卓吾先生学说》(不公仇)。“时评”四则(志达)。“译丛”五则(公权)。“来稿”《论女子受制之原因》(陆宇民)。“杂记”六则(大鸿)。“附录”《致留日女学生书》(何殷震)。卷末还附有《女子复权会简章》。
《破坏社会论》名曰社说,实系去非子译述,称破坏之法有十一事:一曰废尽天下帝王大总统;二曰废尽天下中央官吏及地方官吏;三曰废尽天下世袭爵位之人;四曰废尽天下议员及公共团体之执行员;五曰废尽天下资本家及有财产之人;六曰废尽天下之兵丁警察;七曰革尽天下压制妇女之男子;八曰革尽天下甘受压制之男女;九曰废尽迷信宗教书;十曰废尽天下不合理之书籍报章;十一曰废尽天下现行之法律。又谓建设新社会最重要者有四事:一曰不设政府;二曰废尽银币及钞币;三曰人人劳动;四曰人人衣食居处均一律。
谚曰:“和尚打伞,无法(发)无天。”去非子早在百年前即已显示现代革命造反派风貌。
第二号发行于1907年6月25日。
内容有“图画”:法国女杰露伊斯?米索尔像。“社说”《女子复仇论》(何殷震)、《废兵废财论》(申叔)。“学理”《唐铸万先生学说》(亚公)。“来稿”《平权论》(恢权)等。
本期“时评”载有《社会革命大风潮》,略谓:“近日以来,革命风潮偏于欧亚。俄民之暴动,波斯之纷扰,印度则群谋独立,朝鲜则暗杀类兴,而中国革命亦起于闽粤。”又谓24日日本报载:“上海敷设电车道轨之工人,因要求工价,同时罢工者五万人。”
“杂记”栏载有叔时《中国古代均贫富之制》、《富人之病民》、《颜元斥土地不均之害》。“近事报告”栏载有《万国社会党政纲》、《万国社会党大会议案》、《社会主义讲习会公告》等。
《天义》第三卷发行于1907年7月10日。(从本期开始,刊名改为《天义》,号改为卷。)
本期内容有“社说”《女子复仇论》(何殷震),《人类均力说》(申叔)。“学理”《戴东原先生学说》(去非)。“时评”《政府者万恶之源也》(志达),《排满与保满》(志达)。“译丛”《苦鲁巴特金之特色》(公权),《妇人与政治》(公权译自幸德秋水《平民主义》)等。
本期刊有日本著名社会主义者幸德秋水来函,内称:“《天义报》首册读毕,拍案呼快,就中《女子宣布书》议论雄大”云云。
《天义》第四卷发行于1907年7月25日。
内容有“社论”《女子复仇论》(何殷震),《无政府主义之平等观》(申叔)。“学理”《西汉社会主义发达考》(申叔)。“译丛”《西欧无政府党宗旨汇录》。“来稿”《毁家论》(汉一)等。
《西欧无政府党宗旨汇录》收有布鲁东《无政府主义大纲》。
《天义》第五卷发行1907年8月10日。
内容有“图画”中国无政府主义发明家老子像。“社说”《女子复仇论》(何殷震),《论女子劳动问题》(畏公),《无政府主义平等观》(申叔)。“学理”《西汉社会主义学发达考》(申叔)。
卷末有幸德秋水著、蜀魂译《社会主义神髓》、《拉萨尔传》两本书的广告。
《天义》第六卷发行于1907年9月1日。
内容有“社说”《女子劳动问题》(畏公),《论种族革命与无政府主义革命之得失》(震、申叔合选)。“学理”《欧洲社会主义与无政府主义异同考》(申叔)。“记事”《万国社会党大会记》等。
《欧洲社会主义与无政府主义异同考》略谓:欧洲社会主义始于希腊柏拉图。及基督教兴,教会之中亦希共产主义之实行。现欧洲学者于社会主义之发达划为五期:一为准备时代(由佛兰西革命至1817年);二为成型时代(由1818年至1848年);三为休止时代(由1849年至1863年);四为万国劳动者同盟时代(由1864年至1880年),五为社会民主主义运动时代(1880年后)。至第二时代始有《共产党宣言》(1848)。至第四时代始有劳动者之团结,始有无政府主义之纷争。自巴枯宁倡破坏之说,而劳动同盟或倾向无政府主义。及1873年巴枯宁为马尔克斯所排斥,无政府主义遂与社会主义分离。二派既分,由是劳动同盟仍属于社会主义民主党,而无政府主义则别树一帜云云。作者(刘师培)认为社会主义与无政府主义互为表里,而且“必有趋向无政府主义之一日”。
本期“纪事”栏尚有《社会主义讲习会第一次开会纪事》,略谓:“本年六月,刘君光汉、张君继,因中国人民仅知民族主义,不计民生之疾苦,不求根本之革命,乃创设社会主义讲习会,以讨论此旨。于日历八月三十一日,开第一次大会于牛□赤城元町清风亭,会员到者九十余人。”刘光汉宣布:“吾辈之宗旨,不仅以实行社会主义为止,乃以无政府为目的者也。”并认为欧美行无政府难,中国行无政府易,因为中国两千年政治,出于儒、道二家,“主放任而不主干涉。明曰专制,实则上不亲民,民不信官,法律不过具文,官吏仅同虚设”。但刘光汉认同“排满”,认为“排满”虽非无政府主义,“然今之政府既为满人所组织,而满汉之间又极不平等;则吾人之排满,即系颠覆政府,即系排特权,正与无政府主义之行事相合”。但无政府终究优于“排满”:一是不至陵贱他族,成为民族帝国主义;二是革命出于至诚,不致有新的特权产生;三是“排满”革命出于学生、会党,无政府主义则必以“劳动组合”,“使全国之农工悉具抗力,则革命出于多数人民,而革命以后亦必多数人民均享幸福”。师培认为当前要务是“联合农工组合劳动社会”,而为此又需要调查全国民生疾苦。
次由张继报告,阐明无政府主义。
次由日本□□□□君(原文如此,可能是幸德秋水――引者)。
刘师培再次发言:“惟欲于满洲政府颠覆后,即行无政府,决不欲于排满以后另立新政府也。”
夫唱妇随,何震接着演说,阐明男女平权与无政府的关系,而今日欲实行无政府革命,必以暗杀为首务。
然后由刘师培提议:以后每星期开会一次,讲习科目为无政府主义与社会主义学术、无政府党历史、中国民生问题、社会学,请中外学者讲演,并可随时质问。
社会主义讲习会显然是效仿日本社会主义金曜讲习会,并几乎与其同步展开活动。后者为幸德秋水等开办,从1907年8月1日到10日,每逢周五(金曜日)开会,因以得名。此会的讲题与讲师为:社会主义伦理学(幸德秋水)、社会主义的历史(田添铁二)、社会主义的起源(□利彦)、罢工(西川光次郎)、工会运动的历史(片山潜)。当时日本社会主义者正加强与亚洲其他国家旅日革命者联络,1907年7月日本、中国、安南、菲律宾、印度的社会主义者、民族革命家在东京召开东亚恳亲会,主张亚洲人民团结反帝。刘师培、张继等人举办社会主义讲习会,可以看做是对上述潮流的积极反应。
《天义》第七卷发行于1907年9月15日。
内容有“社说”《无政府主义之平等观》(申叔)、《女子解放问题》(震述)、《论种族革命与无政府革命之得失》(震、申叔合选)。“学理”《社会主义契约说评论》(民鸣)等。
刘师培《无政府主义之平等观》,为无政府主义进行步骤及方法提出一个模式:
本期“记事”栏有《万国无政府党大会记略》、《日本社会主义金曜讲习会记》。金曜讲习会于9月6日开第一次会,13日开第二次会,幸德秋水、□利彦、石川三四郎均讲演,到会者70余人。
《天义》第八、九、十卷合册,发行于1907年10月30日。
内容有“论说”《女子解放问题》(震述)、《论新政为病民之根》(申叔)、《女子复仇论》(震述)、《中国民生问题论》(申叔)、《非六子论》(申叔)、《论女子当知共产主义》。“学理”《鲍生学术发微》、《斯彻奈尔无政府主义述略》(自由)。“时评”《祝日本社会党之分裂》、《惜哉工女》、《哀我农人》。“记事”《芜湖万顷湖农民抗租记》(公权)、《中国各省罢市毁学汇志》、《万国社会党大会续记》、《无政府党大会决议案记》、《女界近事记》等。
《论新政为病民之根》一文,认为在腐朽透顶的清政府统治下,“维新不如守旧,立宪不如专制”。并断言:“中国自古迄今,凡朝廷之变法,恒与民变表里。”
《非六子论》自称过去亦心仪顾、黄、王、颜、江、戴之说,“若由今观之,则乱政败俗蠹民,亦莫若六子”。又云:“嗟乎!处今之世,非有非常之源,以斩绝人治之根,决不足以跻民于巨乐。故凡旧说之涉及人治者,稍加采择,无一不足以殃民。”
以上两文大体上反映出刘师培当年无政府思想的偏执,旧说只要涉及“人治”,便是维护政府的存在,因此都应坚决摒弃。
《祝日本社会党之分裂》介绍该党片山潜一派掌握《东京社会新闻》,并通过社会主义讲习会,宣传合法斗争。幸德秋水、□利彦则掌握《大阪平民新闻》,复改名为《日本平民新闻》,并利用金曜讲演会,宣传“直接行动”,即总罢工。《天义》同仁显然同情后者。
《记东京金曜讲演会》略谓:9月20日开第三次会。□利彦讲萨斯门学术。9月27日开第四次会,山川均讲社会主义运动史,并介绍克鲁泡特金《社会主义复活》大义。□利彦讲现时处世之方针及社会主义革命之必要。印度保斯讲英人虐印之苛暴。10月4日开第五次会,有□、木下、守田、荒烟等演说。10月11日续开第五次会于吉田屋,山川讲布鲁东学术。□讲社会党大会事。其他演说痛陈劳动者疾苦,主张直接行动主义。10月18日开第六次会,为幸德秋水送别,山川、北一辉、片山潜、田添铁二、张继等演说。10月25日开第七次会,山川讲产业革命,其他尚有数人演说。
《社会主义讲习会第二次开会记略》略谓:9月15日开会,刘师培讲中国民生问题及农民疾苦。次由张继介绍利彦学术宗旨。次由刘师培讲宪政之病民。次由张继讲自由结合之益。到会者百余人。
《社会主义讲习会第三次开会记》略渭:9月22日开会,刘师培讲中国财产制度之变迁,力言必须实行共产。章太炎演说痛斥国家学之荒谬,并立宪之病民,谓无论君主立宪、民主立宪,均一无可采(章氏演说即《国家论》,见《民报》第17册)。田江苏藩讲湖北、江苏农民苦况及田主之虐待,并言本会宜筹维持之策。次由山西景(梅九)君演说欧美社会党之分派,并痛斥软(温和)派之非,主硬派说,并举中国老子、许行各学术与西国各学派相较。
《社会主义讲习会第四次会记略》:10月6日开会,山川均讲演,张继、刘师培夫妇亦讲演,辩明排强权不同于排外。
通过以上三次开会纪略,可以了解社会主义讲习会的具体活动情况,以及其主要成员的政治思想。无政府主义在当时社会主义运动中,以最激进、最彻底、最纯真的时髦面貌出现,无论在日本还是在中国早期社会主义者中,都具有相当影响。由此可见《天义》有关记述的史料价值。
《芜湖万顷湖农民抗租记》报道:万顷湖在安徽芜湖县境,约十余万亩。1904年开始招垦承租,皖属富绅各认数千亩,分立32公司,广招佃户,议定头年免租,二年半租,三年全租。因二年大水灾,三年亦有十分之二被淹,富绅仍欲收全租,佃户抗不缴纳,开会演说,出单募费,聚众制械。旧历八月初四,抢劫公司庄稻,以后连日出击,并劫去巡警营枪械号衣,聚众至千余人,湖外盐枭亦应之云云。
《天义》发表“时评”《哀我农人》,支持万顷湖农民抗租斗争,希望各省志士调查农民疾苦,以申官吏富豪之恶。同时刊登《农民疾苦调查会简章》、《穷民俗谚录征材启》。
《天义》第十一、十二卷合册,发行于1907年11月30日。
内容有“论说”《亚洲现势论》(申叔)、《女子非军备主义》(震述)、《俄虚无党与革命主义之区别》(独应)。“学理”《苦鲁巴特金无政府主义述略》(申叔)等。
此册又发表怪汉《哀佃农》一文,表示对贫苦农民的同情。略谓:“吾乡之民,贷田于人者,十有八九。纳谷以谷种计算,种谷种一斗者,岁纳谷十石于田主。”并记述穷民俗谚,如:“腰弓背驼挖黄土,挖到过年不见谷。”“这世界,不得了。富的富不了,穷的穷不了。不造反,不得了。”
《天义》第十五卷发行于1908年1月15日。
内容有“学理”《共产党宣言》序言(因格尔斯作,民鸣译)。“译丛”《未来社会之生产方法及手段》(苦鲁巴特金著,申叔译)。“来稿”《金华织布局虐待工女记》等。
此卷还刊有广告:本报下册汇列新译各书成一最巨之册,其目如下:一、《共产党宣言》(马尔克斯、因格尔斯著);二、《社会主义经济论》(哈因秃曼著);三、《社会主义史大纲》(布列斯著)……可惜此预告之巨册始终未见问世。
《天义报》1907年6月在日本东京创刊,与巴黎出版的《新世纪》同为中国无政府主义者海外两大喉舌。《天义报》的思想倾向显然深受幸德秋水的影响。当时,日本社会党虽已被政府禁止(1907年2月),但日本社会主义者仍与中、越、菲、印的社会主义者与民族主义者在东京召开“东亚恳亲会”(1907年7月);而此前回国不久的幸德秋水,又带回美国无政府主义的影响。日本社会党实际上已分裂为两派,一派以幸德秋水的“直接行动”(同盟罢工)主张为代表,稍后建立金曜会;一派以西添铁二的“议会政策论”为代表,稍后建立同志会(包括西川光次郎、片山潜等)。幸德秋水由于是《共产党宣言》的日本译者之一(另一合译者为□利彦),早在进步知识界享有大名,1907年春季以后其“直接行为”主张更为激进知识分子所热烈欢迎。在这样的情况下,汇集东京的中国革命者出于反抗心切,很容易受到日本无政府主义思潮影响。从纵向而言,中国革命虽然师承美、法资产阶级革命,但由于比美、法革命已晚起百余年,所以从横向而言,又必然要与欧美社会主义运动发生关联,其中既包括马克思主义,又包括无政府主义。而由于无政府主义的宣传狂热且又浅显,更容易被一部分激进知识分子所接纳。但狂热毕竟不是信仰,词语激进也不等同于革命真诚,所以一些无政府主义者稍后或叛变投敌,或转向右倾,也就无足奇怪。当然也有一些优秀的知识分子,早期虽然或多或少接受过无政府主义影响,但很快便越过这层雾障,进入马克思主义的武库,此乃历史的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