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所能给予的那种亲情,是可以让任何坚冰瞬间消融的无上利器。
小威廉因为时间而产生的近乡情怯,在阿莱塔那一句看似寻常的话语里,消弭于无形。
少年的身子微微一软,挺得笔直的脊背松了一下,阿莱塔的眼泪已经涌了出来,她快走几步上前,将几乎和她一样高了的小威廉抱在怀里,肩膀抽动,眼泪一滴滴无声的落在了小威廉的锁子甲上。
周围突然变得很安静,即使是在战场上常年征战的粗犷武人,还有小威廉两个年幼的弟弟,此刻都没有不知趣的去打断母子俩之间因为经年不见而显得格外珍贵的相拥。
小威廉被拥在一个柔软的怀里,母亲身上特有的清香味道充满了他的鼻子,儿时美好的记忆一下子复苏,清晰如在眼前。
小时候那么高挑的母亲,现在和自己一样高了啊。小威廉心里一阵发酸,手里的剑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在了地上。他抬起手,犹豫着将手搭上母亲的后背,像抚摸一只初生小猫那样轻轻拍了拍,生怕力气用大了会把母亲拍疼似的。
“妈妈,别哭。”
平常还算口齿伶俐的少年,此刻显得那样拙嘴笨腮。对待敌人巧思百出的小威廉,此刻像是被人下了慢性毒药,口舌喏喏,半天才嚅嚅开口,吐出四个几乎毫无安慰意味的字,然后,再次无语。
方糖糖站在侍从的队伍里,眼睛有点发湿。以她需要保持中立的历史旅行者身份来论,这样的场合,她本不该参加,但小威廉很坚持,甚至动用撒娇大法,用狗狗一样的眼神瞅着她,甚至还拉着她的袖子荡阿荡,于是她一心软,答应了。
艾尔温男爵气质温和而儒雅,如果说小威廉的父亲是天上那照耀万物、热量十足的太阳,那么艾尔温这个男人,就是夕阳归家之后,当空那一轮皎洁而不给人以压力的明月,让人不由自主的想去接近。
妻子哭成一团,妻子的大儿子小威廉虽然没哭,但情绪也很激动,艾尔温伯爵微微叹口气,眼底闪过一抹怜惜。
他走上前,轻轻扶住妻子的肩膀,柔声说,“阿莱塔,威廉公爵刚刚长途跋涉到了我们这儿,想必一定很累了,先让公爵和他的附庸们休息一下吧!”
阿莱塔本来就是个镇定而守礼的女人,只是因为见到儿子才情绪激动。经丈夫这么一提醒,马上反应过来,迅速放开了小威廉,优雅而不着痕迹的擦干净泪水,不好意思的笑笑,“能见到小威廉,我实在太激动了,刚才失礼了,真是抱歉。”
然后在小威廉的附庸们中间,惊讶的抽气声四起,其中还包括了一声方糖糖小小声的惊呼。
方才小威廉刚刚下马,阿莱塔就拥了过来,大家来不及看清阿莱塔的相貌。方糖糖原本以为,生了四个孩子的阿莱塔,即使当年确实美艳过人,现在也差不多该成了半个上下一般粗的水缸。
但阿莱塔,硬是颠覆了生育会给女人体型造成不可逆致命影响的铁律。现在的她和少女时代相比,居然体态上只是略有丰腴,眼角平滑无皱,脸蛋光洁细腻。如果说有变化,那就是眉宇间褪去了少女的青涩,变得更加的雍容大气。而刚刚那一笑,因心情的舒朗而格外动人,犹如厚厚云霭下露出的璀璨的阳光,震撼感染了所有人,无论男女。
方糖糖不记得在哪本书上看到过,有两种女人能永远保持年轻,一是心里不安分的,另一种是生活极其舒适且心情安逸的。
而阿莱塔,很显然是后者。她几乎,是一个不老的神话。
只有艾尔温男爵相看多年,对妻子的美貌有所免疫,拿出男主人的架势,将小威廉一行人迎进了城堡。
阿莱塔紧紧拉着小威廉的手,絮絮的告诉小威廉小心脚下,别被绊到,一路牵着儿子的手进了城堡。
这在其他附庸看来未免有些不以为然,贵族家出生男孩,在长到七岁的时候,不管家里多么疼爱,不管是不是嫡子,母亲都要忍痛割爱,将爱子都要送到其他的领主家去,让其他的领主抚养长大。
而阿莱塔这样当众流露出母亲慈爱的一面,显然是平民才会拥有的庸俗情感,但艾尔温却一点都不在乎,他就是爱自己妻子这一点儿平民式的温馨,和一般装腔作势的贵族妇女相比,这样的阿莱塔才是个有血有肉的妻子。
小威廉虽然被母亲牵着有些尴尬,但仍乖乖的任母亲牵着,眼角看到艾尔温男爵对着妻子露出赞同且宠溺的微笑,他的心里一下子变得很安稳。
不着痕迹的回过头去,飞快的看了一眼在侍从里待着的方糖糖。方糖糖朝他挤挤眼,意思是,看我没说错吧,艾尔温男爵真的对你母亲不错。
小威廉微微笑,被母亲拉着在长条的桌子旁坐下。艾尔温男爵和小威廉的附庸骑士们也分别找了位置坐下。小威廉的两个弟弟,也坐在了他的身边。
桌上早已经摆满了炖得软软的蔬菜,大块大块的烤肉,清香扑鼻的奶酪,还有小麦做的白面包。
在桌子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还放着一碗巢蜜。
“妈妈,那个是?”
阿莱塔顺着小威廉的视线看过去,微微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起身把那碗巢蜜拿了过来。棕褐色的蜂巢组织外面,是浓稠的蜜色蜂蜜,并不多,只有半碗多一点。
“这个啊,我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拿这样的蜂蜜蘸白面包。”阿莱塔看着大儿子,眼里都是笑意,“小威廉现在长大了,不知道还喜不喜欢吃这样的甜食。我吃不准,就少准备了一些。”
说完阿莱塔递了一块烤得软软的白面包过来,“这是我烤的,小威廉尝尝看。”
小威廉小时候嗜甜如命,面包上要撒厚厚的一层糖霜,蘸蜂蜜吃面包更是每天都少不了。方糖糖一直很怀疑他为什么没有吃成一个大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