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雁来宾,草木黄落。
国试院初试的前一日,是满眼的萧索肃杀。我几乎找不到哪里还有人,礼部分派了笔墨纸砚,会场也布置完毕,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我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
薛狐狸给的书全都囫囵吞枣的背了一遍,背完之后居然不敢轻易回想,生怕一想记不得,又要慌慌忙忙的去翻书。到了今日实在是无法再看半眼,正好国试院也放了假,于是满院子溜达,头脑一片空白。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今日的膳食倒是出乎意料的好,鸡肉鱼虾琳琅满目,而我扫了扫共食的众人,却皆是双目呆滞还念念有词,看的我一阵心惊肉跳。
到了午后,我终于反应过来要和杨面瘫以及陆衰神联络一下同窗之情,随后发现面瘫兄正关在屋子里蒙头大睡,垂头丧气的放弃了唤醒他的想法——据说此神人已经通宵达旦的看书长达十数天了。
***
凉意一点点袭上四肢百骸。
已经快到了立冬的时节,国试院派发的薄裘也不怎么挡风,我把领子系了一圈又一圈,看上去活像一只行走的粽子。
有那么些东西,你想找的时候总是找不到,比如陆过。
这次是真的去寻他,反而不见他的踪影,既没有长睡不起也没有去清光殿看书,我顺着院子找了遍,却没有发现任何踪迹。
“你…….想怎么做?”
“与你没有关系。”
突然听见了隐约的对话,细微不真切。
顺着声音摸过去,发现居然是在流歌殿的后门,被扯开了一点缝隙,依稀看见是曲曲折折的小径。
我从未到过这个地方,花墙斑驳树影摇晃,恰好把我遮了严实,又能听见他们的声音。
“和我回去吧。”
“现在暂时不想回去。”
我瞪大了眼睛,这个声音不就是陆衰神的吗,这也不算什么,那个与他对话的人,竟然是云嘉公主!
“我是可怜你的母亲,你不要这般固执。”
公主殿下语调低沉,像是在劝告陆过什么。
“住嘴吧。”
陆过回的也生硬,毫不留情的给公主一个反击。
沉默了。
我一下子紧张起来,那么公主殿下马上是要高喊:“来人啊,把他给我拖出去砍了!”或是:“大胆狂徒,敢对本宫无礼!”
然而云嘉公主轻轻叹了一口气:“那便随你高兴。”
“你不要再来这里了,在下是东城陆氏的继承者,与你毫无关系。”
“你恨他害死了你全家?”
陆过颇是讽刺的笑声:“这种强烈的情感,他如何配的上。”
云嘉公主也动了气,狠狠的哼了一声,甩开袖子大步走了出去。我屏住呼吸等了许久,看见陆过也慢慢晃了出去,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等我又随意扫了几眼后,突然脊背一凉,脖子里呼啦啦的灌进了风。
我的影子歪歪斜斜的打出去,从公主和陆过的那个方向,恰好能看见。
那么这样说,刚才是被发现了吗?
风吹起了枯叶,在地上转起了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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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十七,你可准备好了?”
我有些躲闪的去抓包子:“正要说呢!你准备的如何?”
陆过自信满满的笑:“当然是……完全没有准备呀!”
“那我也死定了。”我顿时心如死灰:“咱两一起去黄泉吧,也能结个伴。”
“在下一定可以考取进士的。”
他突然冒出一句,我皱着眉头瞧过去,是从未见过的坚定眼神。
“…….噢!你小子一定是提前知道题目了!快说快说!”
“在下冤枉啊!”
我扔了馒头面过去,他不敢还手只好抱头鼠窜,大殿里被我们弄的一片狼藉。
夜色初深,清光殿里却点燃了灯火,照的整个屋子光明万丈。
我是被杨面瘫和寻真妹妹拖过来的,顺手拿了一本诗词,避开众人躲在角落里,时不时翻一下,大多数时候却在观察各位考前潜在犯罪者。
杨大叔在念念有词,不停的把书翻来翻去,还东坐着西站着变幻姿势,似乎这样就能背的更快点。
面瘫兄最是镇定,镇定的在桌上大睡。
寻真妹妹狂躁着拿笔在桌上划过来划过去,然后啪嗒一声,用力过猛笔断成了两截,墨汁溅的满桌都是。
……
这就是最恐怖的夜晚,在庆熹二十年的秋末,我彻底陷入了一个比妖魔之地更恐怖的地方,这些人都是帝国最年轻的俊杰,同时也是一群疯子,神经,谋杀同窗的潜在甲乙丙丁。
第二日,秋雨飘落,国试院初试正式开始。
一大清早就被轰了起来,用凉水醒神后呆立在窗前,看着一地的残叶不想动。
这就是决定命运的时刻吗?其实说起来,我到底在做些什么?
我是妖……..却为何要在这里做一些看起来毫无意义的事情?即使是为了离珠,我却总可以找到快速解决的方式,为何要依靠人类的力量?
其实疑问一直都在,我却不想去琢磨。
这些日子身体奇迹般的恢复了许多,看来真是靠了离珠的神力。
可是说一切都是巧合,我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那两只狐狸啊,不知道又藏了什么心思,然而不管为谁,我终究是被卷了进去。
雨水打到了脸上,我才意识过来,连忙关了窗子缩进去。
罢了,既然一早就选择相信,那我不需要抱怨什么……..毕竟我从来,都不是为自己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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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牒带没?就那个标志你身份的牌子。”
“带了带了。”我又摸了一遍确认,一边慌张找东西。
“笔呢?多带几只,别弄断了!”
“知道知道,糟糕,镇纸放哪儿啦?”
“桌子上呐!你怎么丢三落四的!大家小姐就是你这样么,真是嫁不出去了!”
我委屈的看着杜大叔把生活习惯的毛病上升为终身失败的谶言,又不好意思当面反驳,只能默默的点了点头。
他见我收拾完毕,立刻揪了我往试场跑,其他人也撑着纸伞陆续过去,水滴沾湿了鞋底,凉水刺的我一阵颤抖。
检查,通关,入坐,一切皆很顺利。
试场是互相封闭着的区域,单独的隔间,放着石凳石桌,我小心翼翼的摆上了物件,伸着头望隔壁看了看。
完全看不见!这下死定了!
杨面瘫是一早就来了,坐定后就阖眼不动,我敲了几下墙壁都没有声音,他对于‘舞弊’,‘通气’这种事向来是深恶痛绝的,那还是算了…….
而陆过直到开考前才急急忙忙的跑来,东西一扔直接翻进了位子里,哐当一声巨响让我心神不宁。
我正想同他说几句话,却发现监考官吏正踢着步子晃过来,大骇之下连忙坐定,眼观鼻鼻观心,直到黑色袍脚消失在视野里才松了一口气。
听说州试时抓到舞弊的考生不少,方法也甚是奇特,什么刻在指甲盖上,或是缝在衣服夹带里。然而抓到后一律施以杖刑,打的那叫一个桃花朵朵开,听说哭泣求饶的叫喊语音三日绕梁不绝。
权衡利弊,我还是老实的呆着吧。
试卷很快被分发下来,今次第一科考的是诗,我满头大汗的抄写了半天,细看下来尽是一半还空白着。
天色越来越暗,转眼考试已过大半,整个试场还是鸦雀无声。
我却是想撞墙。
薛大人确实帮了我,有大半的诗论我都填满了,然而还有一部分朦朦胧胧的记得些。我一向固执,就连这事也急了火,明知道第一场考试并不重要,却死活的要写满为止。
可是,已经竭尽全力了。
隔壁突然传来呼噜声,我心中大喜,看来陆过已经答完考题,现在正好去骚扰一下。
试场并未安排在宫中,用了往年的地方,那么这样看起来,是不是可以用妖法呢?
我尝试了一下,不禁大喜,居然真的可以!正好陆过现在睡着了,干脆到他梦里问他好了!
虽然比不得从前,这等力气却还是有,况且他白日发梦,一定极浅。这次没有取出他的梦境,却是单独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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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色蔷薇。
桌椅,美酒,花香。他当真是个会享受的富家子弟。
我过去拍了拍他:“你可认识我?”
他迷茫的看着我,突然又拍手道:“瞧你说的,这不是十七吗!在下怎么会忘记?”
“那就好!”
我干脆利落的从袖口取出试卷,指着题目问他:“你看这个,《论语·卫灵公》:子曰,人无远虑……后面是什么?”
他毫不犹豫的回答:“胸无大志!”
“真的?”
“当然!”
我乐得嘴都合不拢了,翻开下一页接着问:
“无边落木萧萧下……后面一句是水啊河还是江什么的?”
“十七你傻了啊。”他嘻嘻笑:“是‘一江春水向东流!’”
提笔写上:“怎么觉得有点不对劲呢…..”
就这样问完所有的题目,我刚出了他的梦境考试便宣告结束,众人依次出了考场,我在队伍揪到刚醒的陆过,一脸诡异的旁敲侧击。
“过兄今次考的如何?”
“在下这点自信还是有的嘛!”
我小声嘀咕:“这就好,这就好。”
他又接着说:“可是奇怪了,在下考完后小憩了片刻,居然梦到了十七!……..哎呀你别急着走啊,你居然在梦中向在下打听题目。”
“怎么可能哟!”
“就是嘛!”他笼着双手兴高采烈:“幸好在下告诉‘十七’的全是错的!不然被监考官听到那就惨了…….跟你说啊,那个…….”
我眼睛一黑,差点扑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