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软禁的唯一好处是,不用计算时间。谭禹又一次消失不见了,大花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无人说话,这时候难免感到无尽的悲凉。然而只要看着日升日落,好歹算是活了下来,在银针和苦药齐飞的五天后,二哥回来了。
晒黑了。
二嫂很惊喜,二哥很生气。
揣在他怀里的纸包被扔出来,何晚袖小心翼翼的拆开,一根根银色的草露了出来。枝叶纤细,尖尖儿冒着光,似乎还在动,好像一条蛇……
“这就是蛇。”
果然,等我再看去,那银色的尖尖儿吐出了一条红信子……
“等等!它,它不是叫草么,有蛇叫草的吗?”
何晚袖用银针挑了几下:“因为它们会拟态,看起来很像草而已。”
“等等,你的意思是,要我吃蛇?蛇也有生命啊快放了它不让会打下地狱的!”
二哥一脸崩溃:“直接说你怕不就好了。”
那边,何晚袖已经抓起银萝‘蛇’去熬药了:“不碍事,等喝下去,消了你的毒素,它们就会化掉……”
“真残忍……”
“哎呀,这才叫一命换一命嘛。”
二哥灌了一大碗凉茶,靠在墙角直打瞌睡。
“对了,不是要五日么,你怎么这么快?”
他眯起眼睛,掩饰不住得意:“嘿嘿,我得了只宝马,虽然长的奇丑,但是可日行千里……”
“噢?”我知道他素来爱马,能让他称赞的倒确实不多。
“来自广阔无边的马勒戈壁,被当地的朝泥族称为草泥马,以‘沃草’为食。”
他无比正经的念叨着:“我那可是最上等的,有个特别的名字。”
“叫啥?”
“狂槽泥马。”他眼中充满了爱意。
“这么狂的名字,想必一定是好东西,下次借我玩玩吧……”
他鄙夷的看了我一眼:“就你?会把草泥马吓跑的,你太河蟹了。”
“河蟹又怎么了?”
“草泥马最怕河蟹,你长的比河蟹还河蟹。”
“滚。”
“不过……”他摸了摸头,掏出一堆银票,我趴过去数了半天,尽然,一张也没用掉。
“怎么搞的?”二嫂端着点心走进来,恰好接上话。
“鹿州那边卖银萝草的不少,但是上乘的只有一家,我就过去了,可是人家瞧了我半天,居然不肯收银子……”
“怎么可能!长的好看也不至于有这么大的攻击程度!”我愕然。
“谢谢你夸我好看。”他望天:“人家只要我答应他一个要求……”
“嘭!”杯子被二嫂捏碎了一只。
二哥吓了一跳,连忙拉着她的手瞧了半天,二嫂却是一甩,恨恨的说:“沈清遥,你还想对别的他/她以身相许啊!”
“什么呀!”二哥愣了半晌,这才跳起来。
“他收了我的一枚玉佩,就是挂在脖子上的那个,童舟还记得么?”
“记得,很丑的那个,刻的像一根大葱,不是大哥给你的么?”
“去去去,什么大葱,那是水仙!”
大哥是鉴定古玉的好手,也喜欢雕刻,只是技术……大概能和理想差个十万里。
当年得了一块坯石,灰扑扑的毫不起眼,切开一看却大吃一惊。剔透玲珑,像是沾了一江春水,又透出点波光,沁出的白丝如柳絮,让人过目难忘。大哥只说,此玉天下无双。
但是,他心灵手巧的把水仙雕刻成了大葱,最后连自己也看不下去,又不舍得送人,只好转手让二哥挂上。从此二哥有了一个诨名,叫葱哥。
“那可是一枚好玉,比千金还贵了!你个白痴!”
他懒懒一笑:“好玉价无双,可是妹子要活命呀,至于为什么人家非要那块玉……”
“恩?”
他换上了一副标准的捕快表情。
“这是一个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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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他也说不出了所以然,困的不行于是回去补眠。我才送走这对妖怪夫妻又看见银针姐姐端着药走进来,浑身发麻。
抱着“必死”和“下辈子再也不想投胎”的信念,把药给咽了下去。
“没事了。”何晚袖微微一笑:“好歹算了解了一种。”
“我还以为这天下毒药都是医不好的。”
“一物降一物,相生相克是自然的。”
她顿了顿:“柳大人……那边也在喂药了,不过他奇怪的很,总是昏睡不醒。”
心里咯噔一响,那种怪异的感觉又浮了出来。
“不过总会醒的吧,不然一身清白如何洗清?”
“你就这么肯定他是清白的么?”
“自然,他对丹溪阁的那些孤儿都极好,又怎么会害你。”
我呐呐的说是,心思却跑到了别处。
“还有件事……”何美人欲言又止,声音渐渐低了。
仔细一琢磨,嘿嘿怪笑:“可是我家那个小男孩么?”
她面色绯红:“你可知道他兄长的下落?”
“那我便不知道了,他们兄弟离散多年,我只是受人之托照顾他。”
掩饰不住的失落,她轻轻叹了口气。
“果然,我当时就该想到的,那样的气度,怎么会甘于安宁……”
她到日暮时分告辞,后来我吐了两三次,全是黑血。自从入夏季以来,流的血比流的汗都多,无比惆怅。
然而我早应该知道,沈家这一群奇怪的物种,是绝对不会让我安生的。这次,他们又做到了。
大哥兴冲冲的跑来叫我,说他给我找了个侍卫,日夜全程保护我,现在在花园里和二哥比试。我顿时头大如斗,这分明是监视啊监视,这叫我日后怎么翻墙!
金柳摇风树,露花倒影,不过请忽视景物。
岸边打斗的正欢,二哥大概是才睡起,精神正好,持剑劈砍,足下生风,我只看见衣角纷飞人影缭乱,铿铿声不停。
他端的是动作干净利落不刷花招,对方却离他远的很。
我依稀看见对方手里拿着的是一根银枪。
好眼熟。
再走近一看,那家伙纹丝不动,身沉如鼎。换去了精致的缎袍,即使是粗布衣服也遮不住的光华。
“大哥,你找的人就是他!”我跳脚抓住他领口:“他哪里好?”
“你看他功夫多好,哎呀,清遥他退了一步,他从来没退过的!”
果然,二哥节节败退,最后长枪攒刺,挑起他手中长剑,再一晃神剑就掉进了荷塘。
“你有如此好的武功,怎么会甘心当侍卫?”二哥擦干了汗水,万分好奇的问到。
我以为谭禹要回答“武功是用来保护人的不是杀人的”或是“高手就是埋没于凡人中才算高手。”
结果他淡然的看着二哥道:“因为你们出的钱多。”
沈家人就喜欢实诚的家伙,这下对他青眼有加,恨不得把酒痛饮谈一下人生谈一下理想,不过谭禹推脱说受人所托自当忠君之事,强烈要求把我送回了房里,十二个时辰严密看护。
当然,他的房只是在旁边而已。
月华如练,窗外竹林沙沙作响。
“大爷,请喝茶。”
谭大爷接过茶盅,漫不经心的喝了一两口,估计是心情大好,突然道:“来,给爷唱首曲。”
“玩够了没……”我扶墙:“这都快二更了,你怎么还赖着不走。”
他貌似悲哀的摇头:“今夜有异,你就没察觉么?”
错愕,眼睛转悠了几圈,心里咯噔一响。
“对对,今个夜里怎么这么安静……”
“就算是今夜走水,沈家人也不会醒过来。”
谭禹声音低沉,在我听起来却像是洪钟,震耳欲聋。
“别怕,只是用法术封了这里而已。”
“你要做什么?”
他突然看了看窗外,自言自语:“怎么还不到?”
话音未落,就听着大风骤起,吹的屋外树影晃移,妖异无比。片刻后门突然被被掀开,隐约看见远处有人影过来。我呆立片刻,看着影子越来越近,明智的转身回屋,啪的把门摔上。
谭禹不紧不慢的喝茶,半是讽刺的一笑。
“这是幻觉,我看见怪兽了。”我哆嗦着看着他。
“砰砰!”
门又被撞开,夜色朦胧里,红发男子一脸怪笑。面容是极其赏心悦目,可是那衣服——
真-怪兽-葛九。
“你穿的这是什么?披风?斗笠?你戴的什么?耳环?还有,头上插的那是啥玩意?那,那好像是仙人掌?”
“请不要把你的眼光同我相提并论。”
他鄙视的看着我,又扫了眼屋内,径直走到了谭禹面前。
“东西拿过来了。”葛九收敛了笑容。
“那么,一切都在计划之内?”谭禹也正经无比。
我汗毛倒竖:“你们计划了什么?你不是去修行了么,怎么又和他混一起了?”
葛九正在兜里倒出一些东西,圆溜溜的滚在桌子上:“让你滚蛋。”
“你妈,要死啊!”
“说不定真要死了……”他念叨了一句。
“十七,说出来你可得冷静点。”
我一晕,浑浑噩噩的看着这两怪物。
“我已经承受不了了,还有什么能彻底把我折腾死的事么?”
“根据我得到的消息,族里的‘参蛛’一队,又出了修罗海。”葛九平静的望过来。
感觉像是凉水倒了一身。
参蛛是由族中四个高手组成的私密队伍,专门负责寻物,查事,包括一切不隐蔽的事件,直接由主上领导,甚至是当过少主的我也不知道这四个家伙究竟是谁。然而能肯定的是,他们时隔百年的再次行动,一定是出了大事。
果然,葛九下一刻便说:“我只能查到他们去了西边,其他便不知道了。”
而谭禹面色凝重:“不过据推测,恐怕和魔画‘登云记’有关。”
“不可能!”
我早已经把画烧了,换而言之,所谓的‘登仙’之路早已经被封锁。
“那副画,说不定根本就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何意?”
“倘若说登仙之路被门隔断,那魔画不过是钥匙。”
葛九诡异的笑起来:“真正的门,根本就没有被打开呐!”
“那,如果是真的话,岂不是……貘族有覆灭的危险……”
“所以你不能再等下去了。”谭禹甩出一柄长剑,一手却指着桌散落的致幻之物。
“两条路选,一是杀了柳石衡,二是消了他的记忆,无论如何,完成了这件事,你马上和我一起离开棠城。”
我抬头看着他两严肃的表情,重压在胸前,呼吸不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