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世纪以来,承认性欲成为爱情的动力且是延续种属的本能,一直使拥护禁欲主义的人气愤难平。时至今日,更多的基督教徒仍把爱情的奇迹仁慈地归功于上帝的庇护。他们认为,在婚姻中,夫妻双方愈与基督亲近,丈夫与妻子的关系便愈亲近,就好像一个等边三角形,夫妻两人各在底边的一角,而基督则在顶角上。若这两人要接近,则必须要向顶角移动。
十七世纪波斯作家伊那杜拉?坎布在《忠之妻子》和《不忠贞妻子列传》中曾作过如下描写: “毫无疑问,一旦心被全能的爱情霸主所主宰,一旦心把情欲的大旗高举入云并擂响疯狂的战鼓,那么理性卫士便无计可施了,只能忍受之辱。”渥伦斯,安娜?卡列尼娜便是例证。
爱情是波涛汹涌的大海,而理智则是闪动滑翔的砂粒。欲火是洗劫世界廉耻的飓风,悟性此时只不过是摇曳的微光,疯狂的爱情的镖枪所射向对方的创伤,用理性的油膏去蘸抹,是无法治愈的。
没有得到的爱情是在火焰中烧出的痴狂。
荷兰文学家埃拉认为:爱情不是理性的胜利,而是愚蠢的凯歌。他在《愚人领》中写道:“男人在谈情说爱时常胡说八道,为了追爱人委身于他的性欲,他什么荒唐的事也干得出。
歌德在《诗与情》中写道:“萌动的春情之所以美好,就在于他既不意识自己的产生,也不考虑自己的终结。
王尔德认为:“爱情不过是‘梦幻’,在爱情的影响下,人必然丧失对生活的真实。”
爱情只不过是一朵毒化人的意识的,充满“梦幻” 的美丽兰花。
二十世纪初,奥托?魏宁格在他轰动的《性别和性格》中宣称:
“爱情和性欲是根本不同的,它们是互相排斥,甚至对立的两种状态。因此,当一个人确实在爱着的时候,他完全不可能想到要在肉体上同他所爱的对象结合。那些宣称他们在爱着他们想占有的女子的人是在撒谎,否则就是他们根本不懂得爱情……性欲随着肉体的接近而增长,而爱情则在所爱的对象不在眼前时愈益强烈,为了保持爱情,需要分离,需要一定的距离……真正的爱情会由于同所爱之人非预谋的肉体接触而死亡,因为这种接触引起性的冲动,从而在一瞬间毁灭了爱情……
所以,存在着柏拉图式的爱情,尽管精神病学的教授们并不承认它。我甚至要说,只存在‘柏拉图式’的爱情。因为除它之外,其他一切被称为爱情的东西都是卑鄙下流。只有一种爱情,就是对贝雅特里齐的爱、对圣母的仰慕。要发生性关系,那就去找巴比伦的荡妇好了。”
而当代美国学者欧文?辛格也说:“爱并不等同于欲望。我们对某些物体或人充满欲望,是因为它们能给我们一些什么,是为了它们将提供的满足。然而,在爱某个人的过程中,我们只是在对这个人本身感兴趣,是把他作为一个人而不仅仅是作为一种达到别的什么东西的手段感兴趣”,“我们可以设想一个人爱上他所买的房子时的情景,除了使用它之外,除了满足先前的欲望之外,它对他还具有了特殊的价值,它现在是他的房子,它不仅仅是作为一种财产、一个居住场所,而且也是他关心的东西,是他感情生活的一部分。
当然,我们也关心纯粹功利的目标,我们因为它们提供的利益而需要它们,但是在爱的过程中,这个爱屋者建立了另外一种联系,他给了这栋房子一个超过它的个体及客观价值的重要性,它因而变成了注意的中心,或许是个人关怀的对象,只是通过这种方式,这一爱屋者赋予这栋房子以其他方式不可能得到的价值。
波斯学者巴哈欧拉说:“每个人在别人身上见到上帝之美反映于其灵魂,见到彼此相同之点,他们在爱中互相感召。爱使全人类成为一海之波,成为一天之星,成为一树之果。爱带来真实一致的了解,真正统一的基础”,“有限的物质关系不足以适当地表达宇宙无穷之爱”。
这是说包含在每个人灵魂中的“上帝之美”或一种宇宙精神造成了人与人之间的彼此吸引或爱;而即是主张非理性的、反传统的、把性或肉欲当作人的一切实践活动、心理活动的根本的、原动力的弗洛伊德也说:“那些十分值得,很能引发他们高度敬意的女性,并不挑起肉欲的兴奋,所以他虽对她十分的敬爱,十分的眷怜,论到色情方面,却不免一筹莫展。”
列夫?拖尔斯泰说:“即使结婚的双方以繁育人类为目的,结婚也无助于信奉上帝和为人们效劳。”
对于“爱”与“欲”在人们心理上常常会引发的微妙婉转的矛盾、冲突,法国作家纪德在其一篇散文诗中予以了表现,这篇散文诗是这样写的:
欲望!美丽的欲望!我将给你们带回压碎的葡萄,我将再次斟满你们巨大的酒杯;让我回家吧-——但愿你们陶醉而睡去时,我能戴上缠有红缎带的长春藤花冠,遮住我前额的忧伤!
欲望追求的是“压碎的葡萄”,而爱所需要的是作为完整、独立的整体的“葡萄”本身,从而同一个既爱又欲求着的对象,当用它来满足了欲望时,由于已经破坏了对象的完整和独立而使自己爱的心理遭受了挫折和伤害。绝大多数的青年男女在婚前总是觉得自己心爱的人完美无缺,但婚后却总觉得一无是处,从而气愤、失望、痛苦,觉得自己的一生被毁了,从而导致感情不和,甚至闹到离异。毋庸置疑,其中包含了性欲的满足对爱情的破坏因素,在一定程度上,这也就是所谓“婚姻是爱情的坟墓”一语的意蕴所在。
然而,事实告诉我们,肉体的诱惑力尽管受到残酷的虐待,却经常掉过头来进行报复。所有被掩盖起来不让人看到的秘密总是唤起一种不健康的好奇心,一种病态的遐想。
茨威格说,这种笨拙的遮盖手法最能加强、最能刺激好奇心了。在各个阶层的青年人身上都可以看到一种潜在的超刺激感应能力。越是受到压抑的东西就越是拐弯抹角地寻找出路。请相信,柏拉图式的爱情给当事人所带来的悲痛将是更加巨大的。
音乐家柴可夫斯基是在彼得堡他哥哥的寓所里去世的。他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反复呼唤着梅克夫人的名字:“纳杰日达,纳杰日达……”最后咬着牙,心里充满复杂的情感说道:“冤家……”
对于柴可夫斯基来说,梅克夫人的出现是他一生的巨大转机。梅克夫人是大资本家梅克的遗孀,拥有万贯的家财;而柴可夫斯基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音乐教授,贫困潦倒,为生机四处奔波,天才受到了极大的戕害。梅克夫人发现,柴可夫斯基像一个靴匠一样勤奋地工作着,但是“这个高大同时又很脆弱的躯体中有什么地方被摧毁了,破坏了”。她痛心地意识到,俄罗斯连一条保护创作家们的法律也没有:为什么丹特斯能够开枪打死普希金,玛尔丁诺夫可以枪杀莱蒙托夫?天才的出现 ,是一个民族的文化发展到成熟阶段的标志之一。但是,为什么他们被钉在生活贫困的十字架上,可以任人践踏、欺凌?有时生活的艰难比枪杀更能致人于死地。谁来帮助可敬又可怜的柴可夫斯基呢?
于是,在此后漫长的岁月里,梅克夫人张开她温暖的羽翼,为柴可夫斯基撑起一片明朗的天空。她定期给柴可夫斯基寄去数额不小的生活补贴,让伟大的音乐家在“谎言、欺骗、伪善、市井的卑鄙、马群般的喧嚣、野兽般的巧取豪夺”中得以保持一份宁静的心态。梅克夫人把柴可夫斯基当作她永生中最重要的挚友和“精神开支”的对象。她认为是柴可夫斯基给予自己的多,而自己给予柴可夫斯基的少。
柴可夫斯基与梅克夫人的通信汇集成了一本厚厚的书。这两位终身没有见过面的精神恋人,在书信中向彼此袒露了纯真的灵魂。有一次,他们都到了意大利,梅克夫人在散步的时候经过柴可夫斯基居住的旅馆,而柴可夫斯基恰恰走到阳台上,两人的目光相遇了,他们的心灵撞击了,相互感觉到对方的存在。但梅克夫人是高度近视,她很快摘下眼镜,匆匆走开了。他们已经融合,却又保持着绝对的纯洁。柴可夫斯基在佛罗伦萨给梅克夫人写的信中有这么一段话:“一个钟情的人之所以爱,并非因为他钟情的对象以其美德吸引了他,而是因为出于本性,因为他不能不爱。”这里,柴可夫斯基所谈的“爱”的对象是俄罗斯。而他心目中的“俄罗斯”的化身,既是“静静地注入大海”的伏尔加河,也是梅克夫人这样高贵的女性。他在许多信件中把自己创作的乐章说成是“我们的乐章”。这没有丝毫的俯就之意,这是一颗圣洁的灵魂向另一颗圣洁的灵魂表示最热烈的敬意。而梅克夫人在一封未发出的信里曾经这样说:“我爱柴可夫斯基,作为一个女人,一个身心都很完美、有能力去爱的女人爱着柴可夫斯基,在我的一生中没有比这更美的事物了。我会找到力量把我的爱向他倾诉……”
后来,梅克夫人的财产在金融危机中遭受重大的损失,她的子女亲属们召开家庭会议,强迫她停止资助柴可夫斯基。面对着自己亲手带大的子女们厚颜无耻的攻击,梅克夫人的精神垮掉了。失去了柴可夫斯基的梅克夫人迅速地被忧郁症所淹没,她在精神病院里走完了她的生命之路。柴可夫斯基失去资助后,很快熬过了经济上的难关,而精神上的创伤一直都没有愈合。
由此可以看到,虽然这种爱情的出发点是善意的、是发自内心的,但愈是如此,所造成的内心的创伤就愈严重。
十四世纪的意大利诗人彼特拉克夸耀自己对劳拉的纯柏拉图式的爱情。但这种柏拉图式的爱情有自己的生物基础——性欲。正如杜宾斯基写道:“胸中的烈火烧烤着他,他从一座城市转到另一座城市,从一个村庄转到另一个村庄,于是一旦同不像劳拉那样珍惜自己的道德名声的女人邂逅相逢,就会轻易地从他沸腾的热血里找到足够的物质来使一个柏拉图式爱情的囚徒热烈投身与罪过的快乐。”
对爱情的这种补偿是很典型的。崇高的柏拉图式的形象不能赐予的东西,人们就到这个形象之外,到生活中去寻找。所以,爱情的不足部分可以用情欲的另一些对象来弥补。重要的是人既要满足把亲密关系充分美化的激情,又要满足性的欲求。要知道,自然界总是要求完整无缺的。自然界的规律总会校正柏拉图式的爱情的欠缺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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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拉图式的爱情,这一说法起源于文艺复兴时期学者巴尔德沙尔?卡斯诺提创立的成语。它意指心灵与心灵之间的渴望与思慕,刨除了肉体交流的成分。卡斯诺提本人解释为“顺从精神而不是顺从情人”。
柏拉图式的爱情在近代文艺作品中被无限地开发出来,依照这种理论,爱情不仅可以超越性别、年龄、空间、时间、甚至可以发生在两个种群相异的世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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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简介:柏拉图,是一个典型的雅典人,他出生在雅典属地的一个海岛上,时值公元前429年。 在希腊思想家中,对后代性爱观念影响最大的就是柏拉图。其影响是多方面的,但最主要的影响源于他对理念世界和现象世界的区分,是爱的理念或本质的世界与我们生活中的凡庸之爱的区分。柏拉图的性爱理论完全类似于神话,主要见于他撰写的《会饮篇》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