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里是会忘了季节的。城里的清晨,见不到霜。已是十一月了,一日进到遥远的大山里,发现枫叶已红,红得似火,在秋阳下暖人的眼;秋水已瘦,瘦得婉约,安静地流淌;河边山际,遍布小野菊,星星点点,金黄得如同青春往事。
清晨早起到野外,惊喜地见到田野上有霜了。草叶上,稻秆上,瓦椤上,铺着一层白,是细细的冰晶。碧青的白菜叶上,霜落了一层,看去纯洁水嫩。《月令七十二候集解》说,“气肃而凝,露结为霜”。霜其实是水汽直接凝成,与露水结成的小冰珠有别。
几天的饭桌上,都有一盘白菜。北方人所称“白菜”,似多指茭菜,江浙人则把“青菜”都叫做了白菜。大的一种,高梗,叶柄肥厚,一支支合抱着成了花瓶状,腰身很是妩媚,叶则青得令人欣喜。白菜一定要霜降后的方好,拿猪油炒了,吃起来特别鲜美甘甜。秋后的丝瓜也是如此,叶也都黄了,藤枯成了国画,还用了最后的养份和心力结成几颗小小丝瓜,在架上落寞地吊着。霜一落,采来吃,不要任何喧宾夺主的佐料,只要一粒秋红椒,一起清炒了,比鸡肉还鲜美。白菜,丝瓜,这真是有点“梅花香自苦寒来”的意味了。
如果见过白菜在地里的样子,你一定会喜欢的。地是干燥,白菜却水嫩,叶柄如玉一样白,带着青,亭亭玉立。白菜是可以入画的,国画里边,春兰夏荷秋菊冬梅之外,白菜也是很多大师笔下的题材。国画大师齐白石曾有一幅写意的白菜图,画面上大棵的白菜,点缀着两个红辣椒,并题句说:“牡丹为花之王,荔枝为果之先,独不论白菜为蔬之王,何也?”可见大师对白菜的喜爱。
白菜可清炒,可煮汤,还可整株地腌成酸菜来吃。老家人常在霜后将白菜整担地收割回来,洗净了,在太阳底下晒三四天,然后一层层叠进大缸里,分层撒上盐。小孩儿这时就有任务了:将小脚洗净,整个人上去把白菜踩实。踩啊踩啊,菜叶软了,菜汁也沁出来,于是用棕叶覆盖,最后压上大石。半个多月后,冬菜就可食了。冬天里,用这样的冬菜煮鱼,炒冬笋,是极好的下酒菜肴,冬菜用肉丝和干辣椒炒了,下粥也是绝配。
母亲每年冬天都要腌上两缸白菜,吃不掉时,就东邻西邻地送。久居城市的人,忘了白菜在地里的样子,也不甚知道白菜的成长,只知道菜市场里最便宜的一样是它。仍然是上次在山里,我们看到地里刚砍的白菜与城里菜场的殊为不同,那么鲜嫩,同伴中有人便点名要吃它。炒上桌时,只见都是肉片,少数菜梗藏藏掖掖。同伴大为失望,要求白菜不要搁肉,把菜叶一齐炒上来。敦朴的女主人红了脸,手在围裙上搓了半天没去炒,只说:“没肉,不好吃的……”她是把我们当客人的。后来想到,这也是城乡之别的一种呢,不禁心生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