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梅红了,居住乡下的母亲却开始坐立难安。
终于忍不住给我打电话:“周末有没有空,回家来玩两天吧。带上你媳妇,带上朵朵,回来吃杨梅。”
我想起,确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回去了。我整天忙着,少有闲暇想起远在乡下的父母。即便偶有休息日,也是窝在家里懒得再动,甚至连下楼的工夫都能省则省。
小女朵朵听说有杨梅,便嚷着要去看爷爷奶奶,我下了很大决心,这才成行。开了三小时车,一回到家,朵朵就问杨梅,于是母亲抱着她,径直往杨梅树下去。
好多年了,父亲一直以种植各样的果树为乐,不多,桃树一两棵,李树两三棵,门前园子里栽两株葡萄,屋后菜园里种一畦桑椹——少年时,这些果树解了我们多少口馋!
还没走到杨梅树下,一群画眉鸟、山雀扑拉拉扑拉拉,从茂盛的杨梅树枝间惊腾而起,少说有几十只。父亲走在前头,一边大声呼喝,一边挥舞手中的竹竿,把群鸟赶得无影无踪。
正在惊讶时,又有两只拖着长尾巴的松鼠,从枝叶间钻出,迅即跃到高高的枝头,三腾两跃,跳上高高的板栗树,也溜走了。
“这些东西,真是叫人不得安生!杨梅还没熟透呢,鸟雀就一拨一拨地飞来,倒挑了最甜的,一个个糟踏了。还有那些松鼠,一吃起来就没完……”
母亲说,从大清早开始,她没事就拿着竹竿远远地候着,不时地在杨梅树周围转悠,才从鸟雀嘴里抢下一些杨梅。
“我就想着,要留一些,让朵朵回来吃呢!”
在树下,母亲奋力地伸长双臂,把朵朵举高,朵朵伸长手臂,去采枝头的杨梅。这一颗,那一颗,掌心里采了一小捧。
朵朵迫不及待地丢一颗入嘴,真酸!马上眉头都皱到一块儿去了,眼睛也酸得眯成了一条缝。
父亲搬来一个木梯,要爬到树上去。我拦着,说还是我上去吧。父亲两手坚持握着梯子,说树上有蛛网,小心把衣服弄脏了。我知道父亲的脾气,便不再执拗,让他上去了。我小心地扶着木梯,仰头望着父亲,发现父亲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老掉了好多。
从最高枝头采下来的杨梅,依然不够紫红,吃起来也还是酸。妻子和朵朵各吃了几颗,就吃不消不再吃。我牙不太好,但还是不停地吃,不停吃,眼泪都酸出来了。
“好吃的杨梅,都被松鼠和画眉鸟吃掉了!”父亲一边看我龇牙咧嘴地吃杨梅一边说,语带歉意。这方圆一里地,只有这惟一的一棵杨梅树,难保鸟雀不来啄食。父亲说,或许明年,他可以弄一张大网,把整棵杨梅树包起来,管他什么鸟儿,什么松鼠,一颗也不让它糟蹋。
深夜,父母睡了,我捧着有些酸痛的腮帮子辗转反侧。朵朵悄声问我,爸爸,城里买的杨梅又大又甜,你都不喜欢吃,为什么这么酸的杨梅,你却吃了那么多?
我摸摸女儿的脸,想了想说:“你不懂,这杨梅和买的不一样。”黑暗中,泪水似乎又要被酸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