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靠在足浴店的椅子上,一边洗脚,一边聊天。姓蒋的朋友说起,他学的是兽医,原先是在一个大种猪场上班。那是在离城偏远的郊区,他每天喂猪。就算是大学生,新来时也是从最基础的事情做起,喂猪就可以培养你和猪的感情。
比如当你推着一车的食物,从猪房的大门走出去,长长甬道两边的猪,立刻会蹦起来,把两只前脚搭在门上,哦哦哦地朝你叫着,长长的口水就从嘴边挂下来。他于是左一铲、右一铲,把猪食铲给猪们吃。
吃完了,他给猪栏打扫卫生。
说到这里,他从椅子软垫上欠起身,说“单手扫栏”。他用两手比划着,“左手拿着冲水的皮管,右手握着一把扫帚,把猪舍打扫得干干净净。”
他这样说的时候,我们都从他的脸上看到一种自豪——仿佛“单手扫栏”是一种高精尖的技术活儿。
就像我们当年在医院上班,抽静脉血时我用单手就可以抽血一样:右手握着针管,就针头准确无误地扎进静脉血管,拇指食指和中指捏着针管,无名指往外顶开塞子柄。这个过程,一般医生需要两手配合才能进行。
朋友讲到猪场的那些生活,露出留恋神情。
其实是真的,每种生活都有值得自豪的理由。每次把猪舍打扫干净后,他就可以躲到一个小房间里烤番薯、烤玉米吃,很香。
那时工作很轻松,他又年轻,无忧无虑。
种猪场有个女孩长得浓眉大眼,很喜欢他,经常陪着他值班。他不值班的时候,就借一辆自行车来,驮着她到一片竹林里去,弹吉他给她听。去了好多次,可是,连手都没有牵过。
不久,她回了老家县城。
后来有一个女实习生,也很喜欢她,有月亮的晚上,他们跑到猪场的稻草堆后面去,在那里接吻。
他说那是最美好的吻。那时他20来岁,她十七八岁。
她快毕业时,给他打过电话——打他的BB机。那时有个BB机已经很牛了。
他上班时,要换上“鸡皮”(一种形似现在背带裤的防水工作衣,穿法是两脚套进衣内,拉链从下腹部一直接到胸口),进场去冲洗猪舍什么的。BB机挂在换下的裤腰上。等到干完活出来,再去很远的场部找电话,开通外线,拨通电话时,对方早就从公用电话亭走开了。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了。哪里还找得到人。那时候通讯很不方便。
后来她毕业回了广西,他们也再没有见过。
不过他还是很喜欢猪。大肚子母猪快要生产时,他们就把那些母猪集中到另一间屋舍内,二十四小时轮值陪护。小猪生下以后,他们就给小猪编号,在身上写上号码,给它们排队吃奶。它们会认乳头。他会把个子偏小的小猪排在靠前的乳头,个子稍大的小猪排在靠后的乳头,因为前边的乳头出奶量会大一些,这些大小猪兄弟们就会长得比较匀称一点。母猪一般会在半小时排奶一次,其他时候,小猪吸半天都吸不出奶的。
他经常做给猪配种那些事。放两个麻袋,公猪就会爬上去,他把取精管套上,半小时后就能取到满满一啤酒瓶的“种子”。那么些“种子”,足以让十几头母猪有喜。
他说公猪到后面会排出一种类似栓塞剂一样的液体,很多,就像口香糖一样。原理就是当它把种子播种到土地里以后,再用栓塞剂把“瓶口”塞起来,这样就大大提高了命中率。真是奇妙的事。
后来猪场还花大价钱,从丹麦引进了一头宝贵的公猪。那头猪,好像是花了15万元。
他们把这头来自丹麦的性服务工作者当作宝贝一样供养着,好吃好喝地招待。
那头猪比他们幸福多了。他们一个月才三四百块工资,种猪场里女孩子也不多。那头丹麦猪,却有数不尽的妃子供它使用。
他的两场爱情都毫无进展,无疾而终。我们都笑他了。他老实地承认,那时候确实不太懂。
要是那时候他就大五岁,情况就不会那么糟。比如在竹林里以及在稻草堆后面,完全是什么都可以发生的地方。
我们继续大声嘲笑他:那两个女孩一定在心里恨恨——你个笨蛋,连猪都不如。
他把头靠在椅背上,继续无限神往,这个现在自己开了一家公司的中年男子,很怀念种猪场那过去的时光。
现在,那个种猪场地块大变样了——你要是去了都完全认不出来。他说,以前那里荒山野地种猪场,现在开了一个大酒店叫香格里拉。
以前是住猪的,现在是住人的。
以前猪们在种猪场里干那些事儿,现在人们在酒店的床上干那些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