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年早逝的著名文学家路遥曾说:所有的历史长河中都是一个小小段落,因此,每一代人都有自己命中注定的遗憾。咀嚼这句话良久,总想品出话中“遗憾”的真正涵义,读完他用生命构筑出来的长卷著作《平凡的世界》,我才领悟,遗憾的确是不可避免的,但“只要我们真诚而充满激情地在这个世界生活过,并不计代价地将自己的血汗献给了不死的人类之树,我们就能自慰!”
人们总想在平缓的历史长流之外疏浚出另一路的机巧,岂料机巧之前隐匿着未知,于是这条旁支折道而行,峰回路转,历史在某个关键隘口旋作一个巨大的感叹号。这便是“遗憾”了。
没有遗憾就没有悲壮,没有悲壮就没有崇高。雪峰是伟大的,因为那里长埋着登山者的遗体;峡谷是伟大的,因为有探险者的墓志铭;大海是伟大的,因为漂浮着樯橹的残骸;人生是伟大的,因为有无可奈何的失落。所以,屈原选择了遗憾,杜甫选择了遗憾,孔尚任选择了遗憾,曹雪芹选择了遗憾,鲁迅也选择了遗憾。遗憾不值得遮盖,遗憾没必要忌讳,我们之所以平庸,是因为我们有太多的忌讳。
偶或翻阅卢梭的《忏悔录》,感知到伟人的哲思精华仿佛总是从无数个想法,无数的遗憾中得来。据帕斯卡尔在《思想者》中说,人是一根脆弱的芦苇,会思想的芦苇。那思想着的人总该会为自己的灵魂神经质般地忧虑着吧;哲人们对一生的概括,对罪孽的忏悔,莫不是思想的尤物?!
据说理想主义者是思想者中的异类,他们是不敢回忆的群体,这个世界对他们而言好像天天都在倾塌着。而“遗憾”无时无刻不在这种精神演变中充当“膨胀的雪球”。大儒哲学家犹奥根尼在探讨人生意义时充满了悲观。在他看来,无数的不尽如人意催生了人的意志和疑心,当人类学会向更高的精神层次企望时,残酷的现实又一次打击了人类,所以,人类永远奔驰在轮回的悲剧中,一路扬着朝圣的长旗。
许多人,包括许多非常伟大的人,在其暮年,谈起自己的一生时,总以“遗憾”的叹息收尾。这叹息悠远不绝,给人提供了破读历史的可能,散发着让人留连盘旋的磁力。于是,一种本已预知的势态匆匆解构,而与之抵触的另一种可能开始在历史的舞台演化。
抗金名将宗泽临死前大喊三声“过河,过河,过河,”悲愤的声调吐纳着“出师未捷身先死”的遗憾;一代枭雄拿破仑在圣赫勒寻岛上一个风狂雨骤的夜里,爆发般得嘶啸“我的上帝,我的法兰西”之后,绝望而无奈地死去;天之骄子成吉思汗点检十万骑兵南下,不幸在宁夏病重,“大漠之鹰”便不能再与黄天争强,溘然长逝;……或许,许多“遗憾”不仅是一个人一生的大败笔,甚至成为历史的一处黯淡。当我们想到在思想的王国里,“遗憾”是伟人哲思的精华,我们应考虑这不仅是一个人的事,或许,影响了整个历史的进程。
的确,在人生“这个小小的段落”中,无论是凡人或伟人,无论是智者或蠢人,无论是官运亨通者或时运不济者,都无可避免地有“遗憾”事情的出现,遗憾在生命的历程中,永远使人类无法完美!
我有个中学同学,命运之神和她开了一个又一个玩笑,在屡战屡败的高考路途中,嘲笑、讥讽几乎要窒息她的生命。然而,七个春秋的凝神静气和永不退缩的坚毅勇气,终于使她实现了自己的愿望。蓦然回首,她虽然有遗憾,但更多的是喜悦。她说:在我所经历的人生岁月中,最值得珍视值得记忆的是中学那段叫人痛心又叫人不知痛苦为何物的时光,那时,我只知道埋头“拼命”!
翻开我的影集,还使我不能不想起另一个中学校友。我经常自问,如果他还活着的话,是否会悔悟自己当初的玩命。他来自一个比较偏僻的农村,也许是家乡那一方贫瘠的土地,把他养成了一个不健康也矮小的身体。然而,渴望走出贫穷的他虽然勤奋苦学,甚至废寝忘食,但一次又一次,他还是没走过那条成千上万人拥挤的“独木桥”。几年后,当我在充满阳光的大学校园里听到他病逝于课桌上的噩耗时,我真想流泪,但我终于没有。我坦然,这世界留给人类的遗憾太多太多。“拼命”的日子值得留恋,我很羡慕他有这样好的“资本”作为谈资;病魔虽然夺去了他年轻的生命,但他留给我们的是一部没有收获却要耕耘的教科书。人生的遗憾构成了人生的美丽,这正如一个高明的篆刻家,在刻成一枚印章后,却平淡不经意地敲击印章,以求得一份残缺。或许残缺美才是美学中的最高境界。
遗憾,是幸福人得不到的幸福,是痛苦人不想得到的痛苦,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遗憾世间处处都有。生活如果没有遗憾就谈不上真正的生活。五颜六色的遗憾才拼成了一幅完整的人生画卷,生活也就丰富多彩了。品味遗憾,犹如品味一串火红的辣椒,当你辣得畅汗漓淋的同时,也享受了一份特有的付出和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