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渊的心中顿时被一种莫名的情绪所充满,他万万没想到,从香凝居走出的明叔,那个跟随他千里迢迢到了凝波岛的育药老人,竟然就是自己的父亲。明叔从前看似难于理解的举动,在这一刻忽然变得无比清楚明白。回想着明叔,也即袁宏明那苍老的面容,齐渊心中感到无比悲苦。所谓国主之位,为了这样的东西,便要让自己的父亲遭受几十年的折磨吗?
齐渊素来心境淡泊,否则也不会远走凝波,专心修炼。然而他万万没想到,再次回到滋芙城的时候,竟然站到了这样的风口浪尖上。国主之位对于三大丹家来说意味着更多的利益,但是对于齐渊来说那只是极大的束缚。更何况这个位置是老父以几十年的隐忍孤苦唤来的,想到老人家日日与亲子相见却不能相认的痛苦,齐渊的整颗心都抑郁得似乎都要喷薄而出。
齐渊脱口而出便想要拒绝,然而当他看到袁宏基殷切而又慈爱的目光,看到自己的叔叔因为多年操劳而显得苍白的面容和瘦弱的身躯,齐渊的心便软化下来。走到今天这一步,是袁宏基和袁宏明用多少年的代价换来的,这其中还有着齐渊的养父母宁清平和袁月玫无数艰辛。他们等待的便是齐渊兄妹破茧化蝶拥有足够实力的一刻,齐渊怎忍让这些人的努力付诸东流。
正当齐渊心神动荡之际,宁远坪中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齐大哥,你保重,我要走了。”
齐渊心头一震,抬头看去,却见发话之人正是墨轩。齐渊忙道:“墨轩兄弟和小飒姑娘请稍等片刻,待我将国主护送回宫,便同你们前往香凝居。”齐渊心里清楚,今日事与叶家脱不了干系,流叶庭是定然不能回的。
墨轩轻轻摇头,淡淡地说道:“齐大哥……或许应该称呼您袁大哥,我和小飒是打算离开滋芙城了。”墨轩的话语里难掩悲伤之意,尤其是说到“袁大哥”三字时,他又自然地想起了袁乾。可是那个被他视作朋友的人,却做出了背叛之事。为了国主的宝座,竟然连共患难的朋友也可以出卖吗?
齐渊微微一愣:“墨轩,你们不去香凝居了吗,老夫人还在等着你们,湘妹和阿芷也很想念你们。还有峰儿和小泽以及李勤,大家全都回来了。”
墨轩闻言,心中起了一股暖意,然而当他瞥见袁盛惨状难言的尸骨时,心间便登时变得寒冷彻骨。从燕避山遇袭之后,墨轩便对王位的纷争无比厌恶,诗家姊妹的悲惨死状至今还映在他心中。而现在,叶家的复仇之举可谓无比残酷,想必这笔血债最终还是会以血的代价来偿还的。
而凝波岛的朋友,现在也踏入了这个旋涡。想起宁老夫人当初叮咛自己,切莫参与到王庭之斗,没料到,却是为了这个谋划多年的结果。老夫人慈和的笑容,在墨轩的脑海中突然变得有些阴沉深邃。可以说,今日袁盛之死与宁清平与宁老夫人当年的计划关联极大,若不是为了制衡覃叶两家,袁宏基又何必违心迎娶那两个女子。墨轩心中生出一股冷意,他看着齐渊,曾经无比可亲的身影却渐渐变得陌生起来。
墨轩很平淡地说道:“袁大哥,我还是打算离开了,滋芙城有些寒冷,我不太习惯。”现在正是六月天,那里来得寒冷,不过任谁都能猜到墨轩所指的意思。
齐渊想要说些挽留的话语,张开口来,却是无言。墨轩的心思,齐渊自然能明白,倘若易地处之,齐渊也会有同样的想法。只是当齐渊看着袁宏基苍白憔悴的面容,他便感觉到了心中的牵挂和肩头的责任。齐渊只得轻叹一口气言道:“你们要走,我也不会阻拦。只是不论你们何时回来,我凝波岛的人,也都还当你们是自家人。不论我究竟姓什么,我还是原来的那个齐大哥。”
墨轩听得齐渊的回答,看着他诚挚的面容,脸上不禁露出微笑:“这样的话,我和小飒还是叫你齐大哥吧,比较顺口些。”齐渊松了口气,点头微笑着。若说起初结识墨轩是因为生劫丹的关系,然而在凝波岛的数日中,他当真已经将这两人视为挚友。与那个无可奈何的国主之位相比,齐渊更加珍重这份朋友的信任。
墨轩说罢,将手中的碧玉匣放在地上,取出三个菡芝袋,将剩余的奎木狼精取出一部分装进三小袋。
他走到褚家席位,将一个袋子递给了萧洪,很诚恳地说道:“我能蒙冤得雪,还要多谢你见识渊博。这些奎木狼精便送与萧洪大哥,想来你能与它的气息沟通,它日或许能有大用的。”
萧洪的脸忽然有点泛红,他连连摆手说道:“俺也只是说了几句公道话,没有出什么力。俺爷爷说了,无功不受禄,这么贵重的东西,俺可不能收的。”
墨轩笑了,他心中的寒意忽然褪去了很多。这个萧洪当真是个很有趣的人,能与他结识,倒是此次王庭丹会上的最大收获。墨轩也不多言,直接将手中的菡芝袋抛了过去。萧洪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接住袋子,再抬头时,墨轩却已经转身走开了。
当墨轩再度停下的时候,却站在了富容偌面前。墨轩抬手递过一个菡芝袋,言道:“富大哥方才说过,要用玉熔园的东西,跟我换奎木狼精的。也不知,你现在还是否想换呢?”
富容偌两眼放光,一把抓过菡芝袋,大声道:“换,当然换,现在你和小飒姑娘便可以随我去玉熔园。”
墨轩轻轻摇头:“先记在账上吧,我若有需要,便会回来找你,到时候可莫要赖账。”
“哼,我向来人品极好,怎会赖账!”富容偌忽然搭着墨轩的肩头,笑道:“可惜你这就走了,滋芙城好多有意思地方还没有来得及体会。什么时候回来,哥哥我带你出去逛逛。”富容偌语气忽然一滞,他看了眼小飒,诡笑着说道:“当然了,芙馆那种地方我可就不敢领你去了。”
小飒有些苍白的面容泛起了红晕,久未做声的她忽然轻声说道:“富大哥,谢谢你!”
墨轩继续前行,停在了叶家席位,他目光漠然地看了一眼叶圻,转头将最后那个菡芝袋递向叶子然,言道:“叶大哥,谢谢你最后为我仗义执言,这个是送给你的。”
叶子然沉默半晌,抬手接过菡芝袋,用低沉的声音说道:“本来我受之有愧,不过还是觍颜收下吧,算是留个念想。你若再回滋芙城去到富家,便让容偌那小子叫上我。冲你的面子,那小子欠我的赌债,就一笔勾销了。”
墨轩又看向低头不语的袁乾,心中暗想着:“在滋芙城走了一遭,失去一个朋友,却又结交了几个朋友,倒也不算太吃亏。只是不知道,当面临机遇诱惑或者危险境地的时候,这些朋友有几人能保持本心。或许,齐大哥以及凝波岛的那些人,会始终站在我的身边吧。”
墨轩抬头向紫木台上的齐渊看去,却发现齐渊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他的身旁。
齐渊轻轻拍着墨轩的肩膀,说道:“你们欲往何处,我送你们一程吧。”
墨轩摇摇头:“千里相送,终须一别,我不喜欢送别的心情。”墨轩看着齐渊,沉声道:“齐大哥,齐峰破关之后根基不稳,我这里有几句口诀,或许对他有用,你听好了。”墨轩说着,放出一层碧绿的元气,连小飒在内将三人同时罩在里面。
齐渊讶异不已,难道是黄木教给墨轩的法诀,可是在凝波岛的时候为何没有提起。不过他面上无所表露,也放出一层元气遮蔽在更外层,引泉期的元气屏障,已经足以隔断在场所有人的灵觉探查了。
墨轩用手挡住唇形,在齐渊耳边轻声道:“你要小心顾默然,他是叶家的人。”齐渊眼中登时精光闪过,不过他自制力极好,并未向顾默然的方向看上一眼。墨轩继续说道:“叶家为了那个王位,竟然将我当做弃子,但是他们没有想到,我能识破顾默然的身份。不过我在叶家学得育药之法,也算受了他们的恩惠,从今日起,便当是两不相欠吧。可惜我与袁乾朋友一场,他现在出卖我,从前的情谊便也烟消云散了。”
墨轩撤去了元气,继续说道:“宁老夫人多日来对我们的照顾,墨轩心中非常感激,还烦请袁大哥代我们向老夫人辞行。”
墨轩说罢,转身握着小飒冰凉的小手,向宁远坪外行去。
叶圻起身言道:“启禀国主,既然此间事了,叶家众位弟子便先告退了。”
袁宏基眼中精光闪动,沉声道:“接下来是二王子大葬,还请各位留步。”
齐渊的话便没有那么委婉,他看着墨轩的背影,决然地说着:“一个时辰之内,任何人不得离开。”齐渊想得很明白,覃叶两家包藏祸心,无论如何也要确保墨轩安然离开才是。
覃振川忽然笑了起来:“齐渊,不对,应该称呼您国主,我可以在此向你保证,绝对不会伤害那个少年。怎么说他也确实帮助袁盛破关,算是我覃家的恩人,我覃振川可并非忘恩负义之辈。而且,我们双方或许还有着共同的对手呢。”老头子虽然不知道事情内里的关系,但是凭着敏锐的直觉,依然觉察出了不寻常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