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几人愣愣地看着,没想到情况就这样急转直下,还没等别人反应过来,这两人便达成了赌约。叶子然当真是头痛得要命,叶途这边倒还好办,这家伙虽然修为不错,但却只是个喜怒形色的愣头青。墨轩的问题才是真正的棘手啊,叶子然可不认为墨轩有那么大的把握育成这株荣枯兰。倘若墨轩因此离开晨忻园,那不仅仅是损失了一位前途无量的药师,更重要的是,很有可能会因此得罪凝波岛。
墨轩却丝毫也不担心,这株荣枯兰的木属性花苞只是灵息稍损,连潜圆术都无需使用,只要用芸丝细微调节便足矣。其他丹师无法做到这一点实在是由于这种灵草罕见的双属性缘故,而墨轩身怀土木双性元气,对别人来说宛如天堑的难关,在他这里只是一马平川。
墨轩也不多言,当即伸出芸丝,探入到荣枯兰的茎干花苞之中。叶子然与程衣相视无言,此时也只能祈祷墨轩能顺利育成这株荣枯兰了。谁都没有注意,墨轩的十几根碧绿芸丝之中,还隐藏着一根黄褐色的丝线。若是单纯使用木性元气,墨轩也只有三四成把握,但是用上了土性芸丝,整个过程就易如反掌了。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不知不觉中,墨轩已经育药一刻钟了。叶途收起了不屑的神情,面色变得有些凝重,叶子然却是暗自长出了一口气。双苞荣枯兰的气息已经渐渐发生变化,叶途师承乃父,自然对这种气息的改变感知得非常敏锐,他愕然地发现,这株已经被父亲断言这几日必定会凋谢的荣枯兰,竟似真的起死回生了。
墨轩自然也能感知到荣枯兰的变化,他的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荣枯兰中的双性灵气,在别人看来完全是难以琢磨的,但是在墨轩敏锐而又契合的灵觉下,任何灵气动向都无所遁形。淙淙流转的灵力原本极其微弱,好似涓涓溪水,但是当墨轩沉浸心神于其中,灵力的气势就变得强盛起来,发出隐隐潮音。每一丝灵气的流动,在墨轩的灵觉之中都会被放大到清晰可辨的程度。
聆听着那澎湃潮音,体会着那种一切尽在掌控的感觉,墨轩忽然脑中灵光一现,他想起了青芸丹篇中的一种奇妙非常的法诀。墨轩的元气波动原本是微不可查地,此时却忽然轻微地律动起来,像是在抚弦弹奏般,透着静谧的韵律。程衣和阿沁相顾讶然,这样的元气波动让两人生出些许熟悉的感觉,似乎与碧海潮生曲有几分相似啊。
墨轩的心神一片空明,完全进入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状态中。这是青芸丹篇中所记录的,专门用来在化丹之时调和丹气的秘法“广陵诀”。这套奇妙的法诀乃是从一首来自中州的古琴曲所化,以乐律融入丹道,它不仅仅能调和灵力,甚至还能沟通灵魂之力。墨轩现在以元气蕴养灵草,便非常类似化丹的过程,以广陵诀辅以青芸元力,其作用是无法估量的。墨轩也曾数次尝试这种法诀,但却始终不得其门而入。他不通音律,再加上阅历尚浅,就算他再聪慧十倍,也断然无法悟透这样的法诀。然而今日听过碧海潮生曲之后,那种乐律融合丹气的意境便潜移默化地印在心间,再加上无意之中被荣枯兰的灵力所引导,竟然一下子便触到了广陵诀的真髓。
阿沁惊讶而又欣喜地“倾听”着无声的琴曲,她修习碧海潮生曲已有将近五年的时间,在场的众人中,也只有她才能真正体会到这乐曲的美妙,哪怕是亲自“弹奏”的墨轩也只不过是灵光一现,领悟了点皮毛而已。程衣等人没有阿沁体会得那般深刻,但诸人皆是丹术世家的杰出子弟,自然有着不同常人的眼光,这丹诀的不凡之处他们也都能清晰地感觉到。
不知不觉中,广陵诀上半阙已经运转结束,紧接着墨轩的元气波动便转为下半阙。广陵诀的上半阙流淌着如沐春风的感觉,而下半阙却是透出淡淡的哀伤。晨忻园中微风拂过,这隐隐曲意似乎正在随风缓缓散出,渐渐地周围的灵草也似沉浸在韵律之中。这一来,不只周围几人体味到乐曲的意境,就连六七十丈开外正守卫百叶塔的两个叶家弟子也定定地望向这边。这两人修为不高,又是毫无防备,一下子便沉浸到广陵诀的意境之中,他们的眼神随着墨轩的元气韵律变化着,忽然带着些许忧愁,忽而又似充满哀伤。
广陵诀的曲意愈发圆满,渐渐地到达了高峰,墨轩忽然感到,以自己现在的修为掌控广陵诀的乐律,竟然有些力不从心了。以结丝诀淬元的那个木性辰结,疯狂地释放着元气以维持住广陵诀的韵律,木性主结亦不停地向辰结转化着元气。然而墨轩很悲哀地发现,就算自己元气耗尽,也无法完成整套广陵诀。
就此放弃吗,墨轩心有不甘。他刚刚触碰到广陵诀的神髓,倘若不就此完成整套法诀,那就前功尽弃了。墨轩心中清楚,自己对音律几乎是一窍不通,如果此时不趁热打铁,只怕很难有机会再进入到这种意境之中。不管多么艰难,也必须要坚持下去,墨轩下定了决心,以他在丹术上的执拗性子,不试上一试又怎能甘心呢!
众人只觉曲意愈发绝妙,却没人能想到,现在的墨轩已经无法控制广陵诀,而这法诀似乎在自动地运转,墨轩的元气如同大河决堤般涌入到芸丝之中。终于,木性主气结已经接近枯竭,而其他三个辰结的元气几乎全都被墨轩调动起来输送到青芸辰结之中。虽然辰结之间的元气转换效果并非最佳,但是也能有个五六成的利用率。而现在五个木性气结几近元气告罄,只有青芸辰结还有些许元气能够勉强支撑,但是肯定已经无法完成整套广陵诀了。
墨轩在心中微微叹了口气,暗道:“无法事事强求完美啊,看来我现在与这广陵诀无缘。集合了五个气结的元气依然稍差一筹,也许等到修为再进,就能够支撑完整的法诀了。不过日后能否找到这种感觉尚未可知,毕竟对音律的理解还是太差,若是日后勉力学些古曲,或许能再度进入这种意境吧。”墨轩其实心里清楚,这样的意境即便精通音律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不过他也只能这般安慰自己,毕竟继续强撑下去也不会有任何益处了。
带着一丝遗憾,墨轩微微地收拢元气,准备停止广陵诀。就在他元气变换之际,周围的空间轻轻一颤,似乎有种奇妙的力量被触动了。紧接着,一股令墨轩熟悉的温厚醇和的水性气息传了过来,轻柔地包裹着他的身体,在他周围缓缓流动着。墨轩陡然一惊,这不正是在百叶塔附近感受到的水性气息吗。还没等他有所反应,已经微弱得近乎消散的广陵诀突然灵力加强,再度运转起来。
这一次,广陵诀的所消耗的元力大部分来源于那神秘的水性气息,只有很少一部分源自墨轩的元气。那水性气息好似活转过来一般,竟然隐隐然透出各种复杂的情绪,似乎有着深切的思念,又似带着浓浓的慈爱,还夹杂着难言的淡淡忧伤。广陵诀的下半阙本是带着悲伤之意,正与这气息完全呼应,此时的广陵诀与方才墨轩独自弹奏的曲意简直就是天渊之别。墨轩周围的众人尽被深深地感染,就连修为最深厚心志最坚定的程衣也沉浸其中,双目茫然悲伤地望着远方。
没有人注意到,百叶塔顶的那片丹阵所成的蓝光忽然似漩涡般旋转起来,漩涡的中心渐渐地带上了翠绿色和黄褐色气息。漩涡的转速越来越快,而黄绿蓝三色气息好似被漩涡从塔中抽出一般,不断地汇聚到漩涡中心。就在那漩涡的转速达到一个至高点时,忽然轰隆一声巨响,三色气息陡然脱离塔顶升到了半空中。
沉浸在广陵诀曲意中的众人猛地惊醒,他们愕然回头看着半空中的灵力沛然的三色气息。那股强大的气息在空中仅仅停顿了一个呼吸的时间,便突然疾速地朝着众人所在的方向飞来。程衣暗道不好,他的周身猛然布上了防护元气,并且将身边的阿沁也笼罩其中。不过那股三色气息来得实在太快,还没等他元气运转完满,那强大的气息便带着慑人的气势当空而落。
程衣是唯一反应过来的人,其他人包括空凝中期的叶途也没有来得及动用元气。不过那三色气息却像是有着某种神智般,竟然完全避开周围众人,正正地落在了中间正在育药的墨轩身上。小飒惊呼一声,下意识地便想伸手去推开墨轩,但是她的手刚刚触到三色气息,气息的边缘突然漾起一圈涟漪状的气环,一股强大而又柔和的力量将所有人都远远地推开了。
在推开众人之后,那股气息突然之间完全没入到了墨轩的体内,墨轩的双手陡然发出蓝绿黄三色光芒,他的木性芸丝之上除了碧绿的元气之外,竟然还流转着水土两性元气,而这三种性质迥异的气息竟然完美地汇合到一起。广陵诀依然在继续着,而现在,几乎完全由那不知名的神秘力量所引导着弹奏下去。
叶子然惊讶地看着墨轩,又疑惑地回首望向百叶塔,当他转头之时,忽然惊愕地发现,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三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叶子然身躯一颤,急忙上前躬身施礼,毕恭毕敬地说道:“子然见过三位长老。”
程衣和叶途等人也转过身来,若不是叶子然出言,他们竟然完全没有感知到三个老者的到来。叶途也面现惊愕之色,他正上前想要行礼,其中那个形容枯槁的老者,举起干树枝般的手掌,轻轻摆动,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三个老人默不作声,只是静静地看着正在育药的墨轩。百年的阅历让他们可以勉强保持住面色的平静,但是他们的内心深处,却隐藏着极为复杂的情绪,疑惑,震惊,甚至还有着深切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