浒湾城大大小小药园十几家,药质最好就数晏园,可产量也低,有些药经过几代人的积累存货仅有三到五斤,药效奇好。此次流感,从晏园买药材病人恢复的比从一般小药园买药的快。买到药的人都对晏园感激涕零,短短一周,全城从老及幼皆对晏家上下恭敬有加。之前跟着林妙跟晏家做对的伙伴们也纷纷倒戈,加入晏园粉丝阵营,对林妙的态度如飞流直下的瀑布,友好转坏,一点弯也不拐。一个个故意和林妙吵架,变着法气她,不气哭她不罢休。许多茶粉菜粉都转为宴粉,茶园、菜园的生意一落千丈——主要是人们买药治好病后又生起囤药的念头,花在吃喝上的钱急剧减少,况且人工合成食物和免费一样,大多数的人生活一下子蹦回到流浪船时代。流浪船时代药剂是金子,现在天然药草产量有限有价无市。
林妙耳旁萦绕医师的话:“小丫头,你父亲的并我尽力了,好不好就看药的质量。”林妙惘然,不敢直视医师,低下头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说:“我也想买好药给爸爸,可妈妈不让,不准我们家向晏家低头。”
幸亏白发白胡子白眉的白老医师保养得好,耳聪目明听清楚她的话,语重心长地说:“丫头,人命关天啊。你父母爱斗气,你也学他们?难道你想眼睁睁看你父亲病入膏肓?”
林妙闻言浑身一震,脸色刷的变白,话语也带着颤音:“白爷爷,,我该怎么办?”纵使她如何聪明人见人夸,这时刻,惘然无错,求助的目光带着惶恐无助。母亲也曾去晏园买药,可晏恭运狮子大开口,竟然要他们拿药园八成的土地来换取——父母怎么可能会答应呢?父亲气得病情加重,放话出来:“我即使病死也不会拿菜园换几味求生的药。”晏家在晏恭运的暗示下没人敢偷偷卖药给林家。华瑛出的价钱是市价的十倍,仍在晏园碰钉子,晏恭运的妻子说:“你家菜园的地比你手上的钱值钱,别枉费心思。”华瑛救夫心切,托朋友帮买药,不料一个个被晏家的人识破,遭威胁:“林家许给你们什么条件啊?我猜猜,打五折的菜?还是从此可以免费在林家菜园摘菜?当然,你可以帮林家买这味药,代价是,晏园从此不再卖药给你,以及你的家人。”林家的朋友可不敢赌自己一辈子安康,灰溜溜走人,无功而返。华瑛自此也不愿麻烦朋友,眼睁睁看丈夫一日比一日憔悴。
白老医师暗暗叹气,对晏林两家的事也有所耳闻,心里说,未成年就是未成年,即便是天才也不能解决超越年龄超越经验的人间俗事,老夫帮你爸爸看病已是冒着得罪晏家的风险,以后老夫顶多迁到别的城市行医,我的病人无需在晏园买药即可。“你亲自到晏园买药吧。或者晏家会对小丫头网开一面。”他想着,小孩子之间总有些情谊,或许林妙能把药买回来。却不知,林妙和晏家小孩的关系水火不容。
林妙闻言大窘,摇摇头。白医师鼓励她:“试试啊,或许你能行啊。”
林妙想想,别无他法,硬着头皮试试,拿上家里的卡走出家门。因为是家中独女,自从林妙懂事起,她父母陆陆续续将家中的银行卡密码告诉她,也不隐瞒父母投保的受益人是她,更将菜园的地契和产权证经营许可证交与她保管,俨然将她视作准继承人。
临近傍晚,晏园门前买药的人稀稀落落,夕阳斜斜落在路边的栅篱上,风儿轻轻吹,树叶飒飒响,花儿草儿摇摆。似在说:“妙妙勇敢点。”
走进晏园的营业厅,药单结算柜台前空无一人,柜员是十五六岁的男生,低头打游戏,头上戴着红色的假发,额上的红刘海将他的大半张脸遮住。将药单递进结算柜台,林妙很有礼貌说:“麻烦您结算一下药单,谢谢。”隅星规定********的人不能染发,可以戴有色假发。一般的说,隅星上的少年平均每位拥有五个假发套,供闲暇时间玩变色。
红发男子抬头,很酷地将遮住视线的头发别到耳后,眨眨眼,调整视线,看清是林妙大吃一惊:“你,你还敢来?不怕碰到蓉笑凄落你一番?”惊讶的目光中带着激动,方才平静无波的眼眸霎时充满亮光。
无视晏殊笑的探究,林妙彬彬有礼请求:“麻烦您结算药单,我得抓紧时间拿药。家里人等着救命呢。”
晏殊笑摇摇头,苦笑,无奈地说:“这药单没法结算。我爸说了,不能提药,除非你们家把菜园八成的土地拿出来。”他把药单退出来。
“求求你,做件好事帮帮我,好不好?”林妙又把药单推回去,眼眶盈泪,“将心比心,换做是你,你愿意被人趁火打劫?八成的菜园土地啊,拿出来,我家以后都得喝西北风。”
“趁火打劫?这话你可别当着我爸的面说,万一他恼了,连劫也不愿意打,你家里人可真得等死。”晏殊笑紧张的四处张望,确认只有他们两人,拍拍胸膛,“我胆小,可不想平白无故被吓死。小姑奶奶啊,你是来求药的们能不能拿出点诚意来?”话是这样说,他心里担心,若这小丫头大哭,该怎么办?
林妙心想晏恭运若是肯不趁火打劫,她谢天谢地啊。“我诚心诚意来的,”憋着艳丽的泪,焦急地亮出手里的银行卡,“开个价吧!男子汉大丈夫,干脆点。”
“不行的,你拿的药单被锁定,没有我爸的密码不能结算。更何况,我们晏家稀罕钱?”听到晏殊笑这句大实话,林妙如被一盆冷水当头泼下,浇个透心凉。原来如此,难怪母亲动用所有的关系也买不到急需的药。看来只能等石铭哥哥带药过来。可这一等,他得通过隔离三五天才能进城,不知道父亲能不能熬到那个时候。浑浑噩噩中,林妙接过药单,泪水涟涟走出晏园。晏殊笑望着她孤寂的背影,若有所思。
夕阳渐渐沉落地平线收起阳光,黑暗开始来临。药单紧紧攥在手里,林妙背靠墙蜷缩着身体,仰望深远的天空。她没有回家,走回到菜园自留地,独自舔着悲伤。母亲守着父亲,她既帮不上忙也不想回去和母亲抱头痛哭给父亲添堵。两行清泪无声无息滑落,用力擦掉,眼泪像没有阀门的自来水龙头,喷涌而出。无能为力的痛苦越来越多,林妙抱肩低低呜咽。空旷的菜园传来脚步声,十几个少年翻墙而下,蹑手蹑脚向林妙的自留地走去。
“妙妙,别哭,别哭。”一方手帕轻轻擦去她脸庞的泪水,林妙睁开眼,昔日小伙伴熟悉的脸一张张在眼前晃过,她不禁问出声:“我在做梦么?你们怎么来了?”前些日子还说再不和她玩耍。
小伙伴们相视而笑,亮晶晶的眼睛比天上闪烁的群星还好看。秦晴举起手中小巧的黄纸包,“瞧瞧,我们带什么来了?”
纸包上的晏园制药清晰可见,“这是——”满脸泪痕的林妙破涕为笑,激动地语无伦次,“你们怎么做到的?不怕被我连累?不怕被叔叔阿姨责罚?不怕被晏蓉笑知道后和你们划清界限?”
“哪能呢。我们不是跟你闹翻嘛。”为首的菁菁眨眨眼,其后的于盟点头:“是啊是啊,我们可是把你气得哭着回家的。”沙渺渺接过话:“我们从晏蓉笑那里见过你爸爸的药方,记下药量。等家里人要买药草储存的时候,每次每人每种药多买一两钱药量,好不容易凑齐,赶紧给你送来。”
“是啊是啊,我们正烦着怎么约你出来呢,你倒是很有先见之明,乖乖在这等我们。”齐琦收齐药包,一股脑塞到林妙怀里,拍拍手,“好了,任务完成。伙伴们,咱们得走了。”
“妙妙你多保重。”
“再见!”
“再见!”
和伙伴们挥手告别,林妙哼着小曲点亮小屋的灯,将药包放在桌上,拿出用来装种子的布口袋,将种子倒进瓶子里,装上药包。药包背贴张指条:妙妙,很可惜,只有一剂的分量。别说谢谢,你若诚心感谢,泡岩上野春茶时别忘记我们哦。落款是十张笑脸。
将药包悉数放入布袋,林妙提着转身向门口准备熄灯,却意外的发现晏殊笑背着斜挎包站在门外,静静地望向她。在他似笑非笑的目光笼罩下,林妙心里发毛,壮着胆说:“晏殊笑,私闯民宅可不对哦,有违你谦谦公子的美誉。”
晏殊笑倚门,见她喜气洋洋,一扫颓废,皮笑肉不笑的说:“我才说到要看看你的诚意,你怎么就走开?害我千里迢迢提着药来看你的诚意。”
“千里迢迢?也就五公里路,晏殊笑你也未免太夸张。”林妙慢慢镇定下来,“千里送药?可别拿假药蒙我,欺负我小。我的诚意是送你白菜。”她指指自留地的白菜,那是附近的兔子预定的,他要敢拿一棵,疯狂的兔子们会咬他。
“哪能是假药呢?我得维护晏园的招牌。放心,药比珍珠还真。你的白菜我心领,我可不是吃素的。我爸爱斗气,想让你爸低头而已,当他是透明人就行。”当晏恭运是透明人?林妙冷笑啊,我可当你们晏家上下都是透明人,我入晏园如闯无人之地,顺利取药——可惜这是一厢情愿。
“有你爸爸在,我们家的兄弟姐妹都少了许多束缚。万一你爸有个三长两短,我爸转移注意力,把对付别人的手段用在我们身上,那就大大不妙啊。”晏殊笑直视林妙的眼睛,诚恳地解释道,“我们几兄妹觉得你爸不能这么死,太没价值,决定给你一剂药。”说到这里,顿顿,清清嗓,“条件是,拿你今年的奖品岩山野春茶来换。如何?”
林妙疑,从上到下打量晏殊笑,就差没围着他转几圈,找找骗人的狐狸尾巴。“不骗我?”
“骗你干嘛?你又不值钱,再说我也不缺钱。”晏殊笑放低声音,“你以为你伙伴的药是白拿的?我们兄妹几个睁只眼闭只眼放行而已。”
敢情我的伙伴雪中送炭还是承你们的情?林妙心头一把火蹭蹭蹭燃烧,眼睛的火亮起来,“我就信你一次。”伸手向他,“拿来。”
瞬间生气十足的脸,闪了晏殊笑的眼。“诚意,拿出你的诚意啊,小丫头。”他提着药,哭笑不得,怎么跟自己求她似的,不是该她双手奉上野春茶求自己吗?
“野春茶有一半已经泡茶,”林妙想,得留着一半招待她的伙伴们,“明天给你,你先给药,等我爸试过有效果,明晚我在这等你。”
“行,给你。”如同扔烫手山芋,晏殊笑将药包扔出,临走不忘叮嘱:“明晚不见不散。”边走边偷笑,能约到佳人他很开心。
林妙冷笑啊,你就等吧,我可不会早来。
经过鉴定,药是真的。煎上一服,一晚上林敲知退烧,咳嗽流鼻涕的症状有所减轻。晏园的药厉害,白老医师嘱咐,吃完两剂药能好,要断根还得加一剂。华瑛和林妙长吁一口气,第三剂药有石铭隔日带到,无需担忧。
高兴之余,林妙竟将与晏殊笑的约定忘记,直到天灰蒙蒙快亮时才想起,匆匆忙忙赶去。晏殊笑在小屋门口傻傻等着,任露水浸湿衣服。
“你真是呆子。”林妙又气又好笑,把野春茶交给他,“快回去吧,洗个热水澡喝碗姜汤,免得感冒。虽然你家是开药铺的,药不值钱,可身体是你的,有病活受罪。我代父母感谢你。”
晏殊笑嘿嘿傻笑,一个字也没说,将野春茶塞进内袋,伴着缓缓升起的朝阳乐呵呵回家去。
林妙目送他远离,摇摇头自言自语:“真是可惜了,好好一个人竟然是间歇性脑呆患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