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国编年通史记载,永历361年,天帝率大军西进,跨横漠,入草原,一路战况惨烈,尸横遍野。至五百余里处,遭遇王庭骑兵死抗,更有大量苦修者夜闯永军大帐,前赴后继,悍不畏死,逐一刺杀将领。一时间永军中人心惶惶,天帝大怒,以长箭阵前寄书,表明心意欲与大雪山活佛一战。
雪山之巅候君来,一战即可定尘埃。
这就是当年活佛留给天帝的回复。虽然后来永国的学者对这两句话极多诟病,可在梁爽看来,活佛这两句回复却是表现得极为洒脱与自信。
在世上那仅有的几个臻至极道者境界的强者里,恐怕也只有活佛这一个异类敢和天帝这样说话……
在当时,天帝的武学修为也早已达到了极道的境界,加上又是一国之君的地位,这样一个站在双顶峰的强者,心性自然是孤傲的。
于是孤傲的天帝单身一人赴了大雪山。
这一上山,就是整整五天五夜。
五天后,天帝安然无恙下了山,在全军欢呼声中默默回了营,可令全军哗然的是,天帝随后居然立刻就宣布了撤军的命令。
也是在同一天,原本被活佛命令下山的修行者们都赶回了大雪山,他们也同样惊讶得掉了下巴……因为整个活佛居住的冰川高原,鬼斧神工般,居然变成了一座座高耸,尖立的冰峰。
所有原本打算讽刺天帝的人当时都闭上了嘴。
而其中最大的那座峰,也是活佛当时的住所,后来有了一个响亮的名字,那就是夕轮。
两人的决斗的过程无人得知,但惨烈程度从现场遗迹来看,却是可见一斑,随后永军退出了横漠,世人每谈及此事,皆认为天帝输了。可后来王庭使者向活佛询问结果,活佛却也只是摇头,微笑道:“我没有赢!”
“秋姨,天帝是否真的输了?”每每提及这个传奇人物,梁爽都悄悄留上了心,在他内心深处,已隐约猜到了什么,只是秋姨既然不说,他自己也不愿点破。
秋姨凝视着手中的黑色花瓣,半晌无言,仿佛被勾起了诸多往事,许久,这才长叹了一声,道:“不仅是输了,应该是输得很惨,这是天帝最后一次大战,之后的他便仿佛被换了个人一般,再无一统天下的野心,直至驾崩……你说,他是不是输光了。”
秋姨语气中稍稍带着嘲讽的意味。
梁爽很了解秋姨,这个女人不论做任何事情都一丝不苟,极少去假设,在那个年代里,以她的容貌和身手,必然是天帝之前的近人。现在她再提起这段往事,自然是经过深思熟虑,所有的推论必然是通过回想往事的细节才作出的判断。
这些推论绝对有九成的可信度。
梁爽歪着头,仔细看着她,道:“我明白秋姨的意思了,天帝很有可能输给了大雪山一件十分重要的东西,只是当时他已经心灰意冷,自然也不会在意,可是到了现在,永国京都的权贵们又想起了这件事物,于是兴起了拿回的念头,才有最近发生的这些事情。”
秋姨点点头,接着道:“所以,如果京都派来的人要动手,也就这一两天的事了!”
梁爽皱了皱眉毛,道:“最近海拉来了许多商人……但看起来不像是永国人。”
“如果连你都能分辨得出永国的杀手,那京都的天机组织早就可以解散了。”
“那大雪山岂不是要糟……”
秋姨似笑非笑:“活佛那老秃如果有这么好对付的话,当年又怎么能在天帝的手下活下来,还活的很滋润?况且,大雪山上,不论是倾蕴派还是顽达派,都不是好相与的。”
“倾蕴?顽达?”
“不错,听起来名字很怪,活佛以下,为玄字辈,目前这一辈里,大雪山上便以玄蕴与玄达两个弟子为尊,以玄蕴为首的修行者称为倾蕴派,以玄达为首的修行者称为顽达派,倾蕴派负责内务,顽达派则负责外务。”
“他们一定很厉害吧?”
“活佛的弟子,功夫自然不弱,都有九阶中品的水准,一年前上山的时候,我就和他们交过手,玄蕴的脸被我踹开了花,而玄达的脸则被我用花瓣作了了个记号,不过现在想起来,似乎玄蕴这个老好人当时还未出全力,想来他应该还是要比玄达那个家伙强上那么一点。”
梁爽不解地道:“据我所知,大雪山上修行者过千,既然有这样的实力,现在天帝也已过世,他们为什么不偕同王庭地骑兵主动进攻永国?”
秋姨冷笑一声,道:“你当他们不想?活佛那个老怪物我倒是不知道,但玄达那个小秃可是野心勃勃,他早就想东进了。不过,我可以很负责任地说,他们如果真的敢这样做,一定会败得灰头土脸。”
听着秋姨肯定地语气,梁爽的思绪不由又回到了八年前。
当时的秋姨与石炎叔也是九阶上品的实力,可两人在横漠一前一后,一死一伤。而现在,光是秋姨一人,就能令大雪山山两大首领吃瘪。光是这两个对比,就足以说明永国深不可测的实力。
可不管怎么样,大雪山依旧是大雪山,一个传承千年的门派,一个天帝在位的时候都无法拔去的刺,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是不可小视的一个势力。
梁爽心中忽然一动,不由想起了外面那个赤脚的小姑娘,同时也想起了当时她流着泪拽着黑衣老者时候,用手语打出的“阴谋”。
可以说,那个时候,除了死去的黑衣老者,他是唯一能看得懂的人。
米兰是大雪山的灰衣修者,她是有觉悟地成为了海拉事件的牺牲品的,所以大雪山对永国的动静也并非一无所知。
梁爽开始一步步地推理起来。
以往海拉的****点燃仪式都只不过是走过场,最多也只是一个红衣修者进行主持,如果派去太多的高手必然会令人起疑。
况且大雪山也未必完全肯定永国会在聚火节那天搞事,但如果派主持仪式的人太不够分量,也不能成功引出永国埋在海拉的所有钉子,所以才让米兰与那个黑袍老者这样无关轻重的角色去试这趟浑水,并且还给米兰这个无辜的孩子披上了一身红色的袍子。
如果被敌人识破,也不要紧,那个时候,能引出来的都引出来了。
如果没有发生刺杀,那也没什么损失,牧民们绝对不会知道点燃****的只是一个二阶实力的灰衣弟子,他们依然会因为大雪山的隆重待遇而感恩戴德。
梁爽吸了一口凉气,他想起事后那些永国的密探们,看似逃脱了不少,只怕现在所有的人都已被大雪山的修行者们截杀,埋进了草原松软的泥土。
大雪山门规森严,若叛门,必遭终生追杀。
这一条,梁爽是知道的。
米兰没死,躱在自己这里,大雪山人也知道,却没有来找。
也许是顾忌秋姨,也许是实在腾不开人手,也许……
可惜小姑娘这几天什么都不肯说,只是自顾自的发呆,否则梁爽一定可以获得更多的信息,推测到更多的事情。
“我们应该怎么做?”梁爽把目光移到了秋姨脸上,他知道哪怕自己多了二十年的阅历,但在处理这种事情上,还是远不如在这件事上知己知彼的秋姨。
“不需要做什么,只需要看戏就好,明天我们上雪山,把米兰带上,能不出手就不出手,不管怎么样,大雪山绝不能倒,没有他们的庇护,我们无法在草原安然生存!”
“把……米兰也带上?”
秋姨的似乎又回复了她一贯的那种冷漠。“是的,不管你存着什么心思,同情又或者是其它什么,但她毕竟是大雪山的人,我们不能和大雪山交恶,所以只能送她回去。”
面对秋姨冰冷的目光,梁爽没来由一阵激动,大声道:“送她回去,无异于再送她去死!”
秋姨冷笑着:“如果在她死和你死之间选择,你怎么选?”
梁爽断然道:“不用选,她只是个灰衣弟子,我们一定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如果不能解决,我们就和大雪山翻脸,我们可以离开草原。米兰已经失去了一切,我没有办法眼睁睁地看着她就这么消沉下去,变成大雪山利用的工具。”
秋姨倏然止住了冷笑,静静地盯着眼前这个八岁大的孩子。
稚嫩的脸庞上,写着从来没有过的认真,睁得圆圆的双目中,似乎有股熊熊燃烧的火焰,她可以清楚感受得到,梁爽对于这件事的坚持与固执。
梁爽抓紧了拳头,挺直了胸膛,准备迎接接下来的*。
这是从小到大,他第一次正面地顶撞秋姨。他的心怦怦地跳着,也不知道会有怎样的后果。
出乎意料地,半晌后,秋姨只是用手轻轻拂了拂他的脸,道:“好,好得很,你果然和他有些不同。”
梁爽楞住了。
说完,秋姨似乎有些疲惫,站起身来,径直朝房门走去,只是在房门关上的时候飘来了几句话语:“明天去的时候,记得带上你自己研制那些圆球,我试过,威力真的很大……”
壁炉中的火正旺,噼里啪啦地闪着,梁爽却还在回味刚才秋姨的话。
那个他,是谁?
他想着想着,忽然恍然大悟,轻轻地笑了起来。
搬了一张椅子过来,踩了上去,梁爽轻轻地取下了一本古香古色的书,翻开第一页,目光停留在了人物注解的第一行。
永国天帝,字随之,全名梁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