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部长有晚饭后偕妻子水秀出去散步的习惯。常碰见熟悉的或不熟悉的给他们打照面,文部长一概向对方挥挥手以示回敬。他现在能捞个宣传部长的位置的确不易。要知道,他是从报社一名小小记者开始干起的。
这天傍晚,文部长和水秀溜达至公园路入口处,就有一条汉子突然从绿化带后面钻出来,很响亮地叫了声“文部长”。文部长慌忙打住脚,心里头一咯噔,刚抬起的手腕就僵在半空。看到面前竟是个衣冠不整、没修边幅的拾荒老乞丐,水秀掩鼻瞟了眼丈夫,问他怎么啦。文部长缓过神,勉为一笑说“没什么”,然后轻咳一声,拉着水秀匆匆离开。
“你认识那老乞丐?”回到家里,水秀满腹疑惑,迫不及待地问道。文部长沉吟片刻,告诉妻子,“那人还不是在电视上认识的。”听丈夫这样一说,水秀也就没把那老乞丐放心里,径直进了卧室……
文部长刚坐在沙发上叼起一支烟,门铃响了。从猫眼往外一瞧,他不觉一怔,那个老乞丐居然跟着他们赶上楼来了。文部长有些冒火,把门拉开一条缝,低吼道:“丁贵卯,你有毛病是不是?”
“文部长,敢情你还记得俺丁贵卯!”他的脸上露出一丝令人难以捉摸的笑,递进屋一封信,掉转身子噔噔噔地朝楼下跑去。
文部长莫明其妙,拆开信,里面是一块泛黄的报纸,再仔细看看,《丁老汉科技养蟹,水窝子变钱袋子》的大黑标题赫然入目,眼睛都直了。原来那是十几年前自己写的一篇新闻报道的剪样。另附有一张字条,上面写到:今晚九点半,广电大厦工地见,有要事相告。
当年赫赫有名的养蟹能手丁贵卯如今怎么沦为乞丐?他有什么重要事情要告诉自己,为何把地址选在广电大厦工地?广电大厦工程是市里交由自己分管的重点建设项目,主体建筑工程刚竣工,现在正在搞室内外装修,承包装修工程的鲁老板近期还同自己打得火热……难道?文部长疑窦顿生,更不知丁贵卯葫芦里装着啥药,决定赴约探个究竟。墙壁上的石英钟快九点,他向妻子交代一句“出去办点急事”后匆匆出门……
出租车刚停下,文部长就看见丁贵卯正站在广电大厦门前一堆砖渣上东张西望。他叫了声“丁贵卯”,问他现在干些啥名堂。
丁贵卯不吭一声,急忙跑过来把他拉到一棵行道树下,手指前方,神秘兮兮地说:“文部长,你看——”
此时,两辆大货车正缓缓开进广电大厦院内。看得出,那是满满两卡车装饰材料。今天上午,鲁老板不是已将所有铝材都购回工地了吗,自己和广电局长老陈还专程赶来检查过材料的品牌,嘿,怎么又趁夜晚运输来了两车?文部长眉头紧蹙,自言自语道:“鲁老板,你搞什么鬼?”
“用那个品牌的铝材装饰广电大厦,老子一定亏血本,要知道,我送文部长的可是整整两万美金啊……这、这……晚上十点,把那批材料换回去不就得了吗,再说,文部长和陈局长都已检查过关……”文部长身边忽然响起录音机的声音。这段录音是鲁老板同另一陌生人的对话,文部长听得目瞪口呆。两万美金?没有的事情啊,难道是妻子水秀她……
丁贵卯轻轻碰了下文部长,举起手中的东西摇了摇,有些得意地说:“文部长,你如今应该什么都明白了吧!”
“你——”看着一旁的丁贵卯,文部长好半天才稳住忐忑不安的心绪,脸色陡变,欲言又止。
丁贵卯沉吟片刻,接着对文部长说,近几年,他虽说在城里以拾破烂甚至乞讨为生,但有收听湖南花鼓戏的习惯,平常随身携带着一台袖珍收录机。在广电大厦工地捡破烂时,无意间听到了几个老板模样的人在谈话中多次提及文部长。这日中午,他在工地蹲临时厕所时,正好听到有人躲在里面打手机,通话内容又提到文部长,于是他就偷偷按下了录音键……看文部长几乎每天都要带妻子在公园路附近散步,这天傍晚便早早地守候在那里,可文部长却……
这时候,文部长自然明白他们夜晚运来两货车装饰材料的原因,心里也不由得开始发虚。文部长嘘了一口气,顿了顿问丁贵卯:“你不是在养蟹吗?”
“养蟹的事情就甭提了”,丁贵卯轻叹一声,神情沮丧,摆摆头说,“当年你写的那篇文章登报后,我的养蟹场就再也没有安宁一天,前去参观、考察的各级领导成群结队,有时候一天要接待二三批。尝几只螃蟹解馋也罢,可那些头头脑脑们离开时还偏要大提小兜地带走,乡里说年底照价作补偿的,可领导一换,谁也不肯认账了。没出两年,我的养蟹场就亏损得一塌糊涂……”
文部长还在报社做记者时,做梦也没想到丁贵卯会得到如此下场。那篇《丁老汉科技养蟹,水窝子变钱袋子》的报道最后还获得过全省好新闻一等奖,他也因此而被分管农业的市委副书记所器重,将他调进市委宣传部工作。几经周折,当年分管农业的领导现在做了市委书记,便把他提拔成宣传部长。文部长暗忖,丁贵卯的遭遇和他的那篇报道有关……深感内疚,心里说不出是疼痛还是酸楚,于是决定帮他一把。
文部长当即掏出手机,拨通广电局长老陈的电话:“明天,我将安排一名同志到广电大厦负责室内外装饰监理工作,他叫丁贵卯——”
“文部长,你是说……”丁贵卯瞪大眼睛,盯着文部长,一时手足无措。
文部长指着面前的广电大厦,手一扬,“我想安排你到这里做个监管员,难道不愿意干吗?”
“这、这……”丁贵卯低垂头,嘴巴嗫嚅了几下子。
文部长打了个哈哈,说:“其实很简单,你只要能够分辨出铝材、不锈钢等材料的优劣即可。”
丁贵卯忽然转忧为喜,笑了笑,一本正经地告诉文部长,他捡了这些年的破烂,别的东西没学到,对于各类铝合金、钢材的好歹优劣还是能够分辨得出个子卯乙丑的,别看那些玩意表面上差不多,质量和价格相差可就大了……
文部长把丁老汉带到理发屋剃了个头,又领他回到家里,想找几件自己穿过的衣服给他换上。可妻子水秀不在家,他翻箱倒柜找了好一阵子也没找到去年穿过的几件夹克。正发愁时,大门“咔嚓”打开。水秀回来了,看到屋里多了个客人,面露微笑地道了声好。文部长问她去了哪儿,水秀脸色一暗,把丈夫拉到一旁,小声嘀咕了几句。文问部长这时才倏地完全展开眉宇,重重舒了口气。
其实,文部长出门到广电大厦找丁贵卯时,水秀见丈夫行动诡谲,认为他们之间一定有什么秘密,就随后悄悄跟他一道追了过去。丁贵卯和他的对话,以及鲁老板的那段录机,她也全听了个明白。水秀想也没想,就立马打车回家,把鲁老板前几天送到家的那个大红包给退了回去。
文部长把准备安排丁贵卯去广电大厦工地做监工的事告之水秀,水秀连连摆手说:“如果这样做,还不知道别人会把他看作你什么人呢?”
“老丁,就说你是我文某人的干爹!”文部长先乜了眼妻子,再看着丁贵卯,语气坚定地说。
丁贵卯抿着嘴,心里却乐翻了天。说不准,他的美差还不止这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