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键盘里有鬼?……阿婆绘声绘色的描述让人头皮发麻。我下意识的朝墙角望去,那台电脑就摆在一张老旧的八仙桌上,旁边供奉着康爷爷的灵牌,两者显得极不协调,别扭中透出一丝诡谲。
“康婆婆,当时您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没有啊!什么都没有,就他一个人脸色苍白的站在那里发抖。”阿婆那张皱脸紧收成一堆,色若死灰的往下讲。
“我以为他又打错字了,本想过去安慰他,但婆婆没文化,不知怎么劝说好。他傻愣着足足有好几分钟后,突然抓起笔来,趴在桌上对着电脑抄写。随后又慌里慌张的跑出去,我叫喊他也不答话。”
广凌在抄什么呢?他说的“键盘有鬼”是什么意思?当我把这两个问题结合起来,马上意识到,当时电脑所显示的,可能就是导致广凌病发的根源。
“康婆婆,广凌抄写的东西还在吗?”我急切想知道内容,不得不打断阿婆的话。
“在,我这就拿给你看。”阿婆摁着膝盖站起来,缓缓的走向广凌的房间。我顿时充满期待,目光紧随着她蹒跚的步履,当落到那扇半掩的房门时,心口猛的一震。广凌那张丑陋的嘴脸又出现在门缝中,他一直在偷窥?
阿婆刚走进去,房里就响起一把尖锐而苍老的男声,咿咿呀呀的叫人毛骨悚然。虽然我以前没见过广凌,但我相信这绝对不是一个少年应有的声调。
阿婆很快就回到客厅,她未等坐稳便递给我一张皱巴巴的纸条。我迫不及待的打开,然而失望之情随即显露——上面只是杂乱无序的写着几十个很普通的汉字。
我上下左右不断变换角度,试图从中破解它的意思。可这些常用的汉字无论是从那个方向读起,都不能完整的组成句子。怎么回事?我开始感到焦躁,难道广凌所说的“有鬼”指的不是这个?
“小弟,这上面到底写着什么啊?”阿婆压低声音怯怯的问,眼神流露出强烈的乞盼。我一阵心酸,羞愧不安的低下头来,默默的凝视那张皱巴巴的、潜藏着秘密的纸条。
广凌的笔迹十分潦草,可以看出他当时有多慌乱。我能感觉到他的手在发抖,每一笔画都透出一股寒意,到底是什么令他如此惧怕呢?
突然,纸条中有一个奇怪之处引起我的注意,就是在这堆看似复杂的几十个汉字中,其实很多是同一个字在凌乱的重复。我拿出笔来把他们一一圈出,发现原来只有八个不同的字……
两分钟后,我终于把它排列成一句连贯的话——我、死、得、好、惨、啊、黄、旭……
窗外传来“知了”单调的鸣叫声,把我从惊愕中唤醒。这句不详的语句究竟来自那里?黄旭应该是某人的名字吧?我抬头问阿婆。
“黄旭!就是广凌的老板啊!”提起这个名字,阿婆的神色变得更黯然了。
“这么说,广凌那天急匆匆的跑出去,可能就是去找这个叫黄旭的老板。”我指着纸条中划圈的地方跟阿婆分析。
“我不认识字。”阿婆一声苦笑,随即把后来发生的事情说出。
“那天广凌直到傍晚才回来,饭也不吃就坐到电脑前。我从没见过他这么难看的脸色,发紫的嘴唇不停的抖动,眼睛瞪得大大的,一副魂不附体的样子。”
“他是我一手带大的,这种表情很反常。我当时就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要出事了。都怪我,如果我不走开就好了……”
阿婆又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老泪从她无神的眼里潺潺涌出,挂满苍白的皱脸。她就像犯癔症的病人,对着广凌那扇半掩的房门喃喃自语……
虽然已经快要说到正题了,不过根据我的经验,这时侯万万不可催促。我抽了一张纸巾给阿婆擦脸,她茫然的接过,长吐了一口气后接着说。
“我看他聚精会神的样子,虽然担心,也不好去打扰,提着水桶到屋外洗衣服去了。谁知道我刚出来,广凌就出事了……”
“康婆婆,您能说详细点吗?”让阿婆来回忆伤心的一幕确实有些残忍,但又不得不问。
“当时天还没黑,我就坐在门外的井边,内心一直在牵挂着广凌。突然,我听到屋里响起一阵唢呐的声音。”
“唢呐?”
“嗯!声音很小,隐隐约约的。我竖起了耳朵,那调子叫人毛骨悚然,像是奏给死人听的哀乐……”
“我正纳闷,就听到广凌嘶声的惨叫。当我冲进屋里的时候,看到他一动不动的趴在键盘上,任我怎么叫喊都没反应。这可把我吓坏了,急忙扶起他的头。这时他的脸已经严重变形了——眼球暴凸,嘴和鼻子往一边扭,稍稍吐出的舌头不时颤动……那种恐怖的模样,简直就像是电影里的恶鬼。”
我目瞪口呆的盯着阿婆,她那张因后怕而变得僵硬的脸毫无血色。
“多亏有邻居帮忙,七手八脚的把广凌送到医院。医生说这只是受了惊吓,建议我们送他去精神病院。哎!我早已乱得六神无主,只能带他回家,等他父母回来处理了。”
“第二天我儿子就赶回来了,他看到广凌傻傻的样子也很伤心。无奈他也拿不出主意,照看几天后就走了。”
当话题谈到这里时,阿婆停了下来,我们两人都默默的坐着。窗外的蝉声越来越刺耳,吵得我好不心烦。
“康婆婆,这电脑是广凌从老板那里拿来的,而他的病好像也是由这个引起,怎么不找老板问问,也许他知道其中原因。”
“哎!我也想到这个,但是没找到人。我听邻居说,那个叫黄旭的老板欠了服装厂很多钱,正巧就在广凌出事的那天,他早早关闭了公司,躲债去了。”
照阿婆这么说,广凌那天跑出去找黄旭的时候,公司早就人去楼空了。他是傍晚才回到家的,这段事件他又去了那里?还带着惊恐的表情回家。那晚把他吓傻的到底是什么呢?看来所有的问题应该就在这台电脑上。
我再次打量起八仙桌上那台老旧的电脑,突然闪出一个小小疑问。“康婆婆,这电脑把广凌搞成这样,怎么不把它处理掉?摆在这里会刺激他的。”
“我早就想把它扔掉了,可听巷口的李伯说,看广凌这个样子是被恶鬼‘夺舍’了,他的魂魄被赶出身体,可能就禁锢在电脑里……我是个没文化没主见的人,不知道李伯说的是什么,也没敢把电脑扔掉。”阿婆黯然无神的脸上又多了一份自责。
“夺舍?”其实我之所以来到阿婆家,很大原因就是想了解键盘与“夺舍”的关系了,谁知事情远远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甚至是越听越复杂。
“那李伯有没有说怎样才能解救广凌啊?”我望向阿婆,看到的却是她沮丧的表情。“李伯只是个喜欢看古书的退休工人,他也说不出办法来。”阿婆像是又要哭了,突然紧紧抓住我的手臂。“小弟,我知道你有本事,你就帮帮阿婆吧!我只有广凌这么一个寄托,搞成这个样子,我都不想活了。”
这一天是八月份气温最高的一天,此时又近中午,但我却丝毫没有热的感觉,反而脊梁间有股寒意在阵阵涌出。我真受不了阿婆乞求的眼光,可我又能帮得了什么?
“康婆婆,其实我也是不懂的。不如这样吧!广凌的怪事是从这键盘开始的,您让我拿回家试试,我想看看广凌到底碰到了什么。”看得出阿婆对我很信任,她想都不想就答应了。
就在我拔出键盘插口的时候,广凌那间房里传来一阵尖锐的嚎叫,随即又沉静下来。我惊愕的盯着那扇半掩的房门,广凌那张变形的脸又从门缝中闪出,这种丑恶的表情绝不是一个正常人所能做到的……
走出阿婆那间阴森简陋的平房,夏日的炎阳立刻把我蒸烤,然而我却发现,原来能在阳光下行走,也是一种幸福。
我回头望了一眼,阿婆还站在门口,她勉强挤出笑容向我挥挥手……我相信从这一刻开始,阿婆那惨然瘦弱的身躯,还有广凌那张极度恐怖的脸,将永远存在我的记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