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月……才能出牢房?那年那月才能有好风光?”
刚踏进高墙,就听到有人在唱这首幽幽断肠的牢狱歌,霎时间在内心引起极大的共鸣。
当铁门“哐当”一闭,我知道,自由已不再属于我。三年,也许在人生的日记里只是一小页,可我现在觉得好长好长……(二零零六年九月二十八日)
“蹲下……”狱警的语调永远是凶巴巴的,我以习惯而标准的动作缩在墙角。
“姓名?”
“江思”
“你是什么人?”
“犯人”
“来这里干什么?”
“接受改造。”
这些“复读机”般的问答是送我来的检察官在路上教的。
验明身份后,一个阿SIR握着警棍走过来,“记住,你编号090107。把衣服脱掉……”话音未落,一套发臭的囚衣扔到我的头上。
在操场的一角,我被剃了今生第一个光头。“090107过来,到小仓报到……”我像畜牲一样的被赶到后面的地下室。
“一排加菜,三块钱的小碟。”带路警官喊着暗语,幽暗的地牢里顿时响起一片“吱吱”的拉门声。
“一排104是空仓,你签收吧!”看守打了个哈欠,冷冷的望了我一眼,“这小子看来挺斯文的,不像个刺,衰什么?”押送警官顾着签名,并没理会他。
四五平方大的牢里只有一个土炕,一只大脚突然把我从门外踢进去,这角度和力度一点也不比国足差,我揉着屁股暗暗咒骂。当牢门关上之后,我只能看到铁门外走廊那桔黄色的灯光。
“喂!衰什么?”这是我今天听到的第N句类似问话。昏暗中,一个老头蹲在土炕边上问我。
“我……老板欠我工资,我把他打了。”
“嗯!还好不是‘色债’,人家也不会为难你,领几张纸了?”
说实话,从进入劳改场之后,有很多话我都听不明白。
“我是问你判几年了?四眼。”老头看来是生气了,嘴角一颗大大的黑痣微微抖动。
“我判了三年,到零九年一月七日……”
“靓仔,看你是个新兵,人老实,我教你几招。”老头也许是太久没人陪他说话了,我进来后他的嘴就没停过。
“你就三年,和我们比只是进来睡个觉漱个口,等一个星期后,新兵期满回大仓时,你要记住,要装穷,还有,千万别吃人家的东西,特别是烟……”
“为什么?”我还是那么的好奇,忘了此时身处何方。
“嘿嘿!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监狱啊小子,别像我这样……”
我相信无论是谁,踏进监狱的第一晚都会睡不着觉,我也是,整晚和老头瞎聊。
“靓仔,你抽烟吗?”
“抽……”一提起烟,我口水都快流出来了。自从被捕到看守所至今,我已经八个多月没抽过了。
“看你这德性,恐怕死得比我还快……”老头突然收起了笑脸,“哎!咱们这三大队就收这些货色。”
我越听越糊涂了,窗外突然传来刺耳的口哨,其中夹着杂乱的脚步声。
“秋后处决,杀人迎国庆,人生如梦啊!”老头感慨的样子很滑稽,就像我当年的语文老师。
“090107,出来。”门外的一声叫喊打断了我的臆想。
监狱的气温要比外面低些,这是我的感觉。虽然只是九月底,清晨的雾气中夹着浓浓的寒意。看守熟练的把我双手往后一扭一扣,叉着我脖子往铁门外赶。
宽广的操场上早已集满了囚犯,个个默默的低头蹲着。“蹲下。”看守终于放开了叉在脖子上的手,把脚踩在我的背上。
随着凄凉的警笛声,几辆警车开进了操场,我看到七八个绑得像粽子的囚犯从中被提出来。“秋后处决?”老头的话此时又再浮现。
一个检察官模样的人站在前台上读着长稿,反正我一句也没听出来。而接下来的一幕,我保证是我这辈子所看到最血腥恐怖的场面----一排人被拖到操场一角的墙下,执法官从容走过去,每问完一个人的姓名,就往他身上贴一张纸……
接下来的事情我真不知该怎么写----只见红旗一挥,一排人轰然倒地……操场上的人群“哇”的一叫,突然又静了下来。一个穿白色长衫,很斯文的法医,提着一根连电线的铁条走上去,往地下的人头部弹孔位一个个插下去,有反应的马上补上一枪。
“090107,收拾东西调大仓。”天刚蒙蒙亮,看守就在门外喊叫。
“大叔,我走了,这几天谢谢你指点。”不知大家能否理解我此时的心情,在这地方,有个人说话,那怕是吵架,都是一种幸福。
“靓仔,记住我的话,要装穷,别要人家的东西。”老头缩在阴暗的墙角向我说出最后一句话。
三大队有十个组,我就被编到第四组。刚把衣被放好,马上就有几个人围上来“报户口”。
“靓仔,那里人?衰什么进来的?有‘挂’吗?”带头的人阴笑着问。
“我是本地的,判‘故意伤害’,那个‘挂’什么的我不清楚……”面对着几条纹身大汉,我很想上厕所。
“他是我朋友,自己人,大家给个面子。”一个尖嘴猴腮的小子帮我解了围。(后来我知道他叫杨桥,虽然前年十一月他就“出册”了,但我至今还是惦挂他,当时如果没有他的讲解,大家也就看不到这个故事了。)
“江思,你家里有钱吗?”杨桥边干活边问。我想起了呆在小仓时老头的话,“嘿,有钱我就不会进来了”这也是实话。
“如果你有钱就好办了,每月交个两千元入‘挂’,就能当个‘组长’或‘质检’,活也不用干,还可以随便打人……”我相信杨桥的话,因为经常抽我的那几个组长看来就很有钱。
这天是我入场以来的第一个“顾送日”(也就是家属亲友探监的日子,俗称“拜山日”),老爸在我“监单卡”里入了几千块钱,我哭了,死活不肯要。因为我知道,家里能卖的东西早卖了,值几千块钱的就剩下那间破房子了。
“江思,你老爸给你烧不少‘纸’嘛!”组长堵在监仓门口,不怀好意的说,“主管林SIR叫你呢!快去吧!”
“林警官?我没做错什么啊?”一提起这姓林的主管警官,我就莫名的发抖,虽然从没跟他说过一句话,但我见过他打人的狠劲。
走进林SIR的办公室,我自觉的蹲下,这是从进看守所几个月来养成的习惯。
“江思是吗?你入场也有个把月了吧?”林SIR放下手里的书,转过身来问,“今天有‘顾送’啦?没人勒索你吧?”
“报到林SIR,没有。”我不安的暗揣着林SIR的话意。
“嗯,如果有人向你要钱物,你就说‘监单卡’在我这儿,知道吗?”林SIR满怀深情的口气让我头皮有些发麻。“起来吧,看你挺老实的,来,抽根烟……”
我如释重担的走出办公室,杨桥远远的跑过来问,“你没拿他东西吧?”
“什么东西?”
“烟啊!”杨桥放低了声音。
“没,我在小仓时同室的老头老警告我别拿人家的东西。”此时我已经把杨桥当成知己了,觉得没必要隐瞒。
“什么老头啊?小仓是‘新兵营’和‘禁闭室’,从来都是‘独丁’关着,怎么可能有人和你同住?你该不会是遇到鬼了吧?”说到鬼,回想起来老头还真有点怪怪的,至少那几天没见过他吃饭睡觉。
“江思,那老头的嘴角是不是有颗大黑痣?”杨桥突然问了一句。
“嗯!”老头阴笑时嘴角微微抖动的黑痣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那是德叔,他生前也是咱们四小组的……”
“生前?”我像是被捶了一下头,有点迷糊。
“走,咱们到那边干活去,我慢慢跟你说。”杨桥做了个手势,示意我往角落边走。
接下来的这段对话内容恐怕大家都不会相信,哎!你们就当我讲故事吧!----“你知道德叔是怎么死的吗?是被林SIR暴打后,关到小仓禁闭时自杀的。”
“啊!他死了?”我泛起一身鸡皮。
“你小声点,咱们这三大队四组呆的都是三五块的‘小菜’(指刑期三五年),只是来洗个澡,个个都还有些家底,林SIR就拉几个有料的‘吸毒’……”
“那个德叔是个‘鸡头’,外面有很大的场子,咱们四小组算他最有钱,他也被林SIR拉上了。后来不知怎么就被林SIR‘做’了,定了个逃跑罪,拉到小仓禁闭室没几天就死了。这事就我知道,你听过后就忘记掉,知道吗?”
“那个有黑痣的老头真的是‘鬼’?”我问了一句,其实这才是我关心的,“他怎么不出来‘报仇’啊?”
“报仇!你看看四周,到处是警徽,‘他’出得来吗?除非有人给他藏身。”杨桥停顿了一下,不顾早已吓坏的我,阴阴笑着说,“我看你满身晦气,也许他就藏在你身上跟着出来了。”
虽然我觉得杨桥的一席话并不可信,但还是对林SIR起了戒心,为此还做过几次噩梦。以后每天我都小心翼翼的埋头干活,也不和谁打交道。直到这一天----零六年的最后一天。一件十分离奇的事结束了一切……
早上八点左右,我们四小组排在操场上做手工。“今天是林SIR的值班日,他就要来了。”我暗暗提醒自己小心,不时的往大铁门张望。
没多久,林SIR突然慌张的跑操场,他那模样挺吓人的——浑身是血污,帽子也没戴。更可怕的是,他身后竟然有个老头死死的拉住他--是德叔!
只见徳叔紧箍着林SIR的脖子,拼命的往围墙下拉……两人越过了警戒线,最后一同消失在围墙里……
幻觉,这一定是幻觉。我回头望了望其他囚犯,发现他们并没有露出异样的表情。难道只有我看到?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零六年的最后一天,大约八点半左右,也就是在我们看到这诡异的一幕之后,我得到一个更令人震惊的消息----林SIR刚才在上早班的路上出了车祸,他当场死了,而车祸发生的那个时间,正好是我们看到他被德叔拉进围墙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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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天收到一封报料邮件,发信人自称是“真实事件”,我没多考虑就把他编成上面的故事,写着写着,突然很后悔,因为有些地方无法理解,也无法去求证,更又不能乱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