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兵们出入自如,莫秋离的阵法被人破解自不必说,可在阵中稍加变化,化“生门”为“变门”,让莫秋离再一次回到原点,这破阵者的遁甲之术,比起莫秋离就不止高一点了。
莫秋离惊怒交集,望着面前林立的巨石,他开始有些绝望了。
“怎么?你想出去啊?”一个尖细刺耳的声音,突然从莫秋离头顶冒了出来。
“好熟悉的声音……”莫秋离心里一凛,抬起头,身前的巨石上立着一人,正以左脚脚尖轻点在石尖上,单脚独立,身子却微微俯下,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姿势,俯瞰着下面的两人。
“刘裕?!”两人几乎同时喊了出来。
辛雨菡满腔怒火,长剑在手,直指刘裕:“刘师哥,没害死我,你可要后悔了!”
刘裕稍稍一愣,随即笑了:“师妹,我何时害过你啊?话可不能乱讲……上次你跌下城去,我是看着你安然无恙才走的,怎么,你怪师哥没帮你一把,摔疼你了?”
“呸!”辛雨菡狠狠的啐了一口,“我本来摔不死也要摔成重伤的,是莫大哥他救了我——刘裕!你这恶贼,我今天就要替师傅清理门户,除了你这奸贼!”
“哎哟哟哟哟……”刘裕苦着脸,冲辛雨菡连连摇头,“说到清理门户啊……师妹,我看你还真是被蒙在鼓里了呢?啧啧……想不到生的一副伶俐模样的辛师门,却这么容易上人家的当……可叹,可叹哪……”
辛雨菡挥着手中的剑,厉声问:“你胡说些什么?我上谁的当了?”
刘裕瞥了一眼莫秋离,冷冷的道:“你身边这位,可不是咱们太一教叛宗的弟子么?”
“什么?叛……叛宗?”辛雨菡诧异的转过头,望向莫秋离。太一教炼器、修神二宗相互仇视,占据着终南山太一宫的炼器宗,手握祖师法器,一向自视正统,称修神宗和御剑宗为叛宗。
莫秋离神色歉然,连忙解释:“菡妹,我,我也没骗你啊……我只是没来得及跟你说……”说着,他伸出手,想去牵起辛雨菡的手,想说些悄悄话给她,好让她宁定心神。
“等等!”辛雨菡手中的剑却划出一道光弧,阻住了莫秋离。“你先说清楚!你是谁的门下?你接近我有什么目的?”
“菡妹……你……”莫秋离心中大急,可眼下三言两句也根本没法解释清楚,他一边着急,一旁的刘裕还不住的添油加醋。
“师妹,他这身修为,肯定是叛宗里小一辈的佼佼者,派出来做奸细,可是再合适不过了……我说师妹,你可不能中了歹人的美男计啊!”
“你闭嘴!”辛雨菡回身又刺了一剑,剑气直逼刘裕面前,却被他轻描淡写的化解开来。
莫秋离还在努力的劝说着辛雨菡,甚至不惜赌咒发誓,但门户之念在炼器宗上下根深蒂固,涉及到门户之争的事,辛雨菡一个末辈弟子又怎么敢不谨慎?她开始回想起和莫秋离相识,一直到现在的经历种种。
莫秋离见辛雨菡有些恍惚,怕她出什么岔子,于是大起胆子,又上前想去拉她,想把她拉回身后的阵中,再设法避开刘裕,单独和她分说。可刘裕却看穿了莫秋离的心思,他大吼一声:
“师妹当心!”
辛雨菡恍惚间忽然见到一个人影到了自己跟前,下意识的劈出一剑。这一剑完全出于无心,因此没有丝毫的犹豫,两人相距太近,以致莫秋离无法避开,也来不及结印施法来抵御。
一刹那间,莫秋离心念飞转。他最终还是决定要拉辛雨菡过来,于是强忍着受了这一剑,右手却依然伸向辛雨菡没有握剑的左手。
刘裕却陡然飞身下来,不知何时已经提剑在手,一道光弧直朝莫秋离头顶飞来。而辛雨菡也恰恰处在两人之间,这一击,势必也将伤到她。好在莫秋离反应迅速,忍着左肩剧痛,一把推在辛雨菡身上,自己也乘机向后跳开。趔趄了好几下,莫秋离终究没能站住,跌倒在地。
辛雨菡刚刚回过神来,见莫秋离远远的倒在地上,自己身边却多了一个刘裕,一时间惊惶无措,眼泪差点就要夺眶而出。
“莫大哥!”辛雨菡还是哭了出来,而且再也收不住。刚才的一刹那发生了什么,她根本不知,但一低头间,她却看到了自己剑尖上的血迹,再看看莫秋离身边的那滩殷红,她开始没有一丝怀疑的认定是自己伤了莫秋离。
“莫大哥……”
她抛下剑,拔足跑向莫秋离,可刚跑出两步,却两眼一黑,垂垂软倒。依稀听到莫秋离一声长嘶,她便不省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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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雨菡的意识再次清醒时,发觉自己躺在床上。睁开眼,却是自己再也熟悉不过的地方——她自己的卧房。
她翻身坐起,又见自己身上披着一条毛毯。
房门轻轻打开,进来一个两鬓微白的道姑。
“周师叔……”辛雨菡起身相迎,刚要行礼,身子却软了下来,还是那道姑扶住了她,又扶她坐回床上。
这道姑姓周,俗家名英,道号玄心,是炼器宗玄字辈女弟子中最为人敬重的。在崇尚个人修行的炼器宗,想要受人尊重,修为是首要的。但周英能为所有弟子敬重,却又不仅仅是因为她的修为之强,更因为她的慈厚宽仁。所有玄字辈的长辈里,周英是唯一一个允许弟子们直呼她俗家姓名的——换作其他人,少不得要训斥一通,摆起师长架子,非得听人恭恭敬敬喊自己道号不可。
“雨菡啊,你身上有伤,就免了这些礼数吧,以后我来探你,你就不必起来了。”周英也坐在了床沿上,仔细望了望辛雨菡的脸色,似是放心了不少。
“师叔,我……回来多久了?”辛雨菡小声的问起。
“你是三天前被送上山来的,一直睡到现在。”周英伸手探了探辛雨菡的脉搏,突然摇了摇头。
“师叔,是谁把我送回来的啊?”
“是你刘裕师哥啊。”周英想也不想的答着,脸色迷惑,似乎很奇怪辛雨菡会这么问。
“哦……是他啊……”辛雨菡低下头,喃喃了几句,不再作声。
周英双手握住了辛雨菡的小手,好不怜惜的望着她的脸,告诉她:“你可知道你为什么昏睡这么久吗?”
“啊?我……我不是被打伤了吗?”辛雨菡很是奇怪,打伤自己的人,不用说,一定是刘裕,至于他怎么伤的自己几天昏迷不醒,她却是不知道了。
周英摇着头说:“你只受了点外伤,以你的修为,又怎么会昏迷几日才醒?你回来的第二天,你师傅就和众师叔伯们一起来看过你,你玄清师伯见多识广,验出你是被人种了符了。”
辛雨菡不可思议的张大了嘴,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她努力的回想起自己昏迷之前的经过,可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被人种过符。
周英郑重其事的告诉辛雨菡:“雨菡,你身上的符……非同小可。玄清师兄他虽然验的出你中了符,可就是他也找不出解法。恐怕……只有种符的人自己才能解了。”
辛雨菡却听得一头雾水,自己直到和刘裕再次碰面之前都还好端端的,哪来的什么符?她开始怀疑刘裕,可刘裕也不过是个小辈弟子,他种什么符能让玄清师伯也解不了的?恐怕再给他三十年也未必办的到。可不是刘裕,那又会是谁?
她心里渐渐升起一个她极不愿意去想,却又不得不想的答案……可猛然一阵剧痛袭向她的头中,似乎头颅里有一团炙热的火焰在燃烧,整个身子都跟着失去了控制,她倒在了床上,又一次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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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秋离背上一阵钻心的疼,将他激醒了。他勉力睁开一只眼,扭过头,却见一只硕大的鸟正停在自己背上。他很想暴喝一声,可现在他连轻轻一声呼喊的力气都没了。
又一阵疼痛。莫秋离明白了,背上那东西,不是鹰便是鹫,以为自己死了,想来饱餐一顿。
连番的痛楚让他清醒了不少,突然胸口被一件硬物硌了一下,他侧了侧身,艰难的把手伸向胸前,触到一件冰凉的物事。
“镜子!”
莫秋离心中大安。他小时候也不止一次遇到过危险,可每次只要镜子傍身,他总能奇迹般的安然生还。跟随元通修道以后他渐渐明白,那是法宝在危急时对自己的庇护,而从蛟精那里得知,这宝贝,还是个非同一般的“与生器”,更可以和自己心灵相通。
莫秋离感觉到一股暖流从触到镜子的手上涌入,开始流遍全身。僵硬的身体开始渐渐有了知觉,他猛的一挥手,竟然拍在了那只大鸟的身上,惊得它在地上连窜了几步,才跌跌撞撞的飞起。
莫秋离扶着一块石板慢慢站了起来。
骄阳似火,炙人肌肤生疼。莫秋离忍着饥饿、口渴和燥热,慢慢的走出了石阵——直到踏出阵外他才意识到,这石阵又还原成他当初布置下来的模样。是刘裕故意放了自己一马?还是有人出手相救?当他回头看了看在远处一块巨石上驻足的那只鹰时,他立刻苦笑着否定了后一种可能。
在这人迹罕至的山道,谁又会来救自己?可刘裕为什么又要放了自己?
莫秋离没有心思去寻找答案,饥渴难耐的他,此刻最需要的是一口水,一点食物。
走了很久,莫秋离终于看到了一处村落。他加快了脚步,走到了村子里,到了一户人家门口,见一个农妇正在院子里晾着衣服,他忙走到院门口,拍了拍门扉。
这里的农家院子,都是用疏落的竹栅栏围成的,尽管相隔着一道院门,那农妇还是大致看清了莫秋离的身形。农妇冲着屋里喊了一句,那屋里便冲出来一个壮实汉子,手里提着一根长棍,径直走向院门。
院门开了,莫秋离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便是一顿迎头痛打,棍子暴雨般落在头上,背上,打的人下手极狠。
体力难支的莫秋离还是倒了下去。仰面倒下的一瞬,他脑子里浮现出从小到大的一幕幕……养父母殒命元亨道人剑下,一面向元通学习道法却一面和他致气拌嘴,四处交朋识友却认识了一群见不得光的朋友,天仙下凡一般的辛雨菡踏着自己的脑袋落到了地上……凡事种种,历历在目……
可没多久,莫秋离又醒了转来。眼前就是刚才看到过的农妇,她身后的一个男人,似乎就是刚才提着长棍出来殴打自己的人。
农妇见他醒了,回头拽了一把身后的男人,那男人有些不大情愿的走近了些,对莫秋离道:“小兄弟……俺刚才是……是认错人了,俺把你当成了这些天常常在俺们村口晃悠的那个……那个傻子了。”
那农妇也接口道:“可不是嘛,那傻子啊,啥话也听不懂,就知道傻乐,还老管你伸手要吃的,你不给他就扯你的衣裳不叫你走。”
莫秋离心里苦笑,嘴上却说:“一场误会罢了,没什么,我就不打扰二位了,这就告辞了。”
虽然挨了一顿痛揍,不过这样的外伤对他而言,也确实算不得什么,反倒是在床上躺了一阵,元神得以休养,体力也恢复了不少。现在的他若想报复,眼前这两个农人,只不过是他举手间就能整治的。可他是决不会这么做的。
那农夫有些急了,扯着莫秋离的手,又说:“小兄弟,你这可不对了啊,你瞧不起俺们还是咋的?俺做错了事,向你赔礼道歉,打你这么重咧,就是磕头俺也情愿,可你拍拍屁股就要走……这……这……这叫啥事嘛?”
莫秋离连番解释,反复说自己不是瞧不起他们,只是不想给他们添麻烦,可那农夫怎么也不肯信,两人来回拉扯了半天。到最后,还是那农妇一语中的:
“小兄弟,你还是吃口饭再走吧?”
“咕嘟嘟嘟……”莫秋离的肚子已经很诚实的给出了答案。
吃光了大半桶米饭,在夫妇二人的目瞪口呆下,莫秋离安逸了抚了抚肚皮,打了个响亮的饱嗝。
农妇开始喃喃起来:“咋这么能吃,早知道……”
她男人却一拍桌子:“咋咧?不就吃了你点粮食,你明天就饿死了是咋的?去去去,刷碗去。”
“嗬?你……”农妇似是要发作,可看到男人不住的对她挤眉弄眼,又在桌子下用手指着莫秋离的方向,她也挺识趣的收敛了怒容,只是悄声在丈夫耳旁说了句:“晚上收拾你!”便收拾碗筷去了。
两个相差了十余岁年纪的男人,就在这并不敞亮的屋子里聊了起来。
莫秋离得知,这村子叫马庄,这里距许昌东门不到十里地,以马庄为名,也因为这里的人祖祖辈辈都养马。而之所以莫秋离进村时没见到一匹马,却原来是今年春上刚刚被官府的人把马都收走了,说是朝廷派兵征讨叛逆,急缺马匹,一股脑都给牵走了。
这高壮汉子姓齐,他爹给他取名叫齐福,可似乎所有的福气都和他没沾上什么边。他妻子张氏,是从邻村嫁过来的。两人同这里其他人家一样,种地、养马,日子过的不富裕,但也勉强度日,两人不时的还去许昌城里集市上摆茶摊,张氏祖上传的手艺,同样的茶叶,她泡出的茶却格外的香。
莫秋离还是第一次来到河南地界,听着齐福夫妇口中的乡音,倒也觉得有趣,又向他们打听起许昌的风物人情,只可惜他们终年饲马务农,又没念过书,也说不出什么来。
那齐福却是个热心肠的人,除了一开始给莫秋离道歉还有些腼腆,一但两人说开了话,他却是真的把莫秋离当成了兄弟一般,说什么也不要他走了。盛情难却,兼之自己也还没回复元气,莫秋离索性也就答应在这里小住一阵了。
这天夜里,莫秋离半夜里从梦中惊醒,又突觉头疼欲裂。他悄悄去灶房取了点灶灰,回到房里咬破手指,撕下一小片衣服画了道符,一起和水吞下,才又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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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在千里之外的终南山顶太一宫。
寂静中,晚风徐徐送爽,带起辛雨菡的衣袖,飘逸在偏殿的屋顶。
“辛师姐,你说的那个男人,真的那么有趣吗?”一个稚气未脱的声音问。
辛雨菡莞尔道:“他是这天底下最让人捉摸不透的人……也许,也许就因为我捉摸不透他,所以……”
“所以你觉得是他骗了你?”
“……或许吧,刘裕师哥这么说,我本来不信,可是……连周师叔也这么觉得。”
“周师叔从来不骗人的。”
“是啊,晓芸师妹,就因为周师叔这么说,我才不得不开始怀疑,我是不是一直都错了。”
“其实错了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如果骗了你,以后你就再也不理他。就像……就像我以后再也不理刘裕师哥了。”
辛雨菡苦涩的一笑,抚着师妹的头说:“你还小,不懂得这些……还有,你可不能不理刘师哥,他将来很可能是要做掌教的,你明白吗?”
小师妹方晓芸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辛雨菡一声幽叹,举头望着天上的明月。
“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也在看着这么漂亮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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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秋离打了个大大的喷嚏,瞧了一眼窗外,又是一个喷嚏。
“这什么天气……大半夜的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