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里的空气,粘稠得像是浆糊一样,沉重的呼吸、绝望的情绪,伴随着哗哗的翻书声与日俱增。即便是课间操时间,大家也不会出教室,张老师也跟学校打了招呼,因为是艺术班,本身也管得比较宽松。
在校领导看来,选学艺术的,除了少数天赋异禀,绝大多数都是因为文化课稀烂才选艺术课,简而言之就是吊车尾,成绩稀烂得懒得管。
但如果他们有幸来4班看一下,就会发现这个班级的学习氛围浓到让人晕厥,甚至已经到了癫狂的地步。
下节课是语文,我拿出书本预习,也不知这书是用了多久,书封都开始泛黄。书上写着密密麻麻的笔记,字体工整秀丽,之前的使用者想必是个女老师吧。
书上重点清晰明了,我边翻书心底还在庆幸,如果是自己做笔记,肯定跟个无头苍蝇似的,漫无目的。若是平时,一份好的笔记可能在不那么重要,但是在4班,任何对学习有利的事情,都会作为优势被放大无数倍。
张晓迪一直在我耳边聒噪,我不理会,也没责怪她,她竟然还得寸进尺地推了我一把
“别看啦,到时候老师抽到你我偷偷告诉你答案就是了!”
我抬头瞪了她一眼,继续埋头苦读。张晓迪还想烦我,幸好这时上课铃响了。
张老师好像掐好时间等在门口一样,上课铃刚一响他就走了进来,一秒不差。
他也不废话,一进教室就打开书,开始板书,边写边讲。大家紧绷着神经,生怕漏掉了一个字。
我听着听着却开始走神,看着张老师的背影想到,他还挺帅的,就是有点瘦,背上的蝴蝶骨特别突出。听说他在死前刚结婚不久,还没来得及摆流水酒席,就一命呜呼。不知道他的老婆是个怎么样的人。我越想越远,想到上届唯一顺利毕业的师兄,他现在又是在干嘛呢?会夜夜在噩梦中惊醒吗?
“宋旦,今若遣此妇后面一句是什么?”
冷不丁不点名,被吓了一大跳,好在这节课是古诗,内容不多,早就烂熟于心,不然也不敢神游宇外。定了定心神,我刚想回答,张老师招了招手,拿着粉笔头示意我:“上来默写。”
路过张晓迪身边的时候,她还提醒我道:“后面一句是终老不复取。”
我从张老师手中接过粉笔时,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指尖,竟然是有温度的!果然如魏真所说,不能算作是鬼。
虽然胸有成足,却依旧颤颤巍巍,粉笔断了几次,好不容易才写完了。
他点点头,挥手让我下去。
“写错啦!是取舍的取,不是娶嫁的娶!”
猛地听到一个错字,我差点没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怕是到时候宋仲基扶我都起不来。
我定了定心神,“不是通假字吗?”
张晓迪白了我一眼,将书丢到我桌上。
“以书上为准啊,书上是取,那就不能写别的!”
恍惚间,我看到了课本上的那个取字,脑袋duang的一声,意识一片混乱,茫然的起身离开。
我麻木地从老师眼皮子底下走出去,张老师在说些什么也充耳不闻,反正答错题就要死,那还怕什么。
我四仰八叉躺在楼下的篮球场上,不理会周围指指点点的目光,一生之经历从眼前闪过。人生短暂,不过区区十五年,回忆未几时便流转到几天前与魏真相遇,眼前出现了她的幻象,只是这幻象未免太过真实。
我喃喃问道:“魏真,你会忘了我吗?”
“不会。”印象中魏真一直大大咧咧,从未如此认真回答过他的问题。
不对,回忆里没有这段啊,我心中讶然,才回过神来。原来是魏真低着头正在俯视我,精神恍惚之间还以为是幻觉。
“一脸被狗X了的表情,干啥呢,上次没纸擦屁股也没这么严重啊。”
“答错了。”我双目无神道。
虽没有明说,但一听就明白我指的啥。
“我不早跟你说过了吗?你今年有道坎。”
我双眼一翻,像条死鱼一样躺着一动不动,”这他妈哪是坎啊,往前一步就尸骨无存的万丈深渊好么。“
魏真把我从地上拉起来:“走,请我吃饭去!”
魏真把我拉到了校外一个小餐馆,虽然不算贵,但是相对于食堂来说,也有点小奢侈了,我叫苦道:“临死前你还要宰我一顿,是不是人啊!”
“就当是提前吃你葬礼上的酒席啦。”说完魏真还叫老板拿来酒,白的,满上酒就举杯敬酒:“人生苦别离,来,一口闷。”
我很少喝酒,酒量就跟胆量那么大,不过现在就跟一团烂泥差不多了,也没啥做得,做不得,一杯入喉如刀子刮肠。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脸如猴屁股,却越喝越清醒。从日挂山头到漫星遮幕,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晚上。
吃吃喝喝差不多了,结账时一算,差不多是我一周的生活费。还有点肉痛,不过转念一想,此时不花掉,往后也没机会了,心中释然。
两人摇摇晃晃走到了月湖,魏真突然说:“我们去把张老师坟挖出来!”
瞬时间,我酒醒一大半:“啥?”
魏真白了我一眼:“酒都白喝了啊?要不是为了给你壮胆,我才不陪你喝酒,就是为了今晚来挖坟!”、
“挖坟干啥啊……”
“你不是说你答题错了吗?挖出来看看这张老师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总不能等死吧?”
我犹豫片刻,竟然答应了!都说酒后乱性,连我怂逼性格都凌乱成狗胆了。
来到张老师的坟墓前,魏真不晓得从哪里摸出来一把大铁锹,递到我手上。
我疑惑道:“就一把?”
“你一个人还要用两把不成!?”
“这不是两个人么,一把怎么用?”
“咳……你误会了,是你一个人挖,会死的可是你诶,又不是我……”
我拿着铁锹,将满腔怒火发泄在那一堆黄土上。心想平时也不知道张老师住哪里,不会就是住在这坟里吧。
“挖出来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魏真摊摊手,走一步看一步呗。
我战战兢兢地在奋力刨土,魏真拿着一面八角罗盘,在周围转来转去,神神叨叨,俨然一副小神棍的样子,看来得了他爷爷几分真传。
魏真的爷爷魏如晦,和我爷爷宋谨,可谓是同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发小,年轻时一起约好出门闯码头,也不知在外面有了一番怎样的遭遇,回来后两人都是神神叨叨的,变成了乡里远近闻名的八字先生,测吉凶,断生死,一半准一半不准,全靠猜。
准的那一半,将两人奉若大师,不准的那一半,自然在背后戳着他们的脊梁骨,即便是这样,日子过得也还算凑合。直到六六年,被关了猪圈,两人的封建迷信活动也就偃旗息鼓。
现在看着模样,没想到魏老头竟然把一身骗人的把戏教给了魏真,白瞎了一个新世纪的大闺女,误入歧途。
我心中万般念头一一闪过,突然铁锹上传来碰到坚硬物体的感觉。挖到棺材了?
“好像……挖到东西了。”
魏真一听,双眼发光,好似钛合金狗眼开了最大马力,“快挖快挖!”
不多时,一块漆黑如墨的石板被挖了出来,上面刻满了符文,我看着眼熟,想了一会才响起来,这不就跟爷爷画的鬼画符上一样的符文吗?
转头想问魏真,只见她低头沉吟不语。
“这是啥鬼东西?”
“好像是个封印!?不对,是个封印大阵的阵眼。”
“再往下挖就挖不动了,好像这块石头很大,整个儿盖在了坟上,现在咋办?”
魏真皱着眉头,额头上一个川字,我还是第一次见她这种表情。
她说:“这个阵大得超出了我的能力,我回去找爷爷吧。”
我一阵冷汗,套路太俗,小的不行老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