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丫鬟守在宸枫的房里,显然也是有些累了,一条胳膊托着头,正打着瞌睡。
床榻上,宸枫忽地像是梦见了什么一般轻轻蹙眉。
眼前的画面好像模模糊糊的。仿佛只是烟雾之中的幻影,却又让他那么轻易地知道,那就是在鹿鸣山。
那一袭杜若蓝色长纱的女子正在烟雾之中向他走来。
微风轻轻拂起她的衣摆,飘散而舞,一头流瀑般的长发只以一枝木簪简单地绕着,余下的几缕垂落在肩头上,顺着风,染着一丝淡淡的光。
他看到她在浅笑,眼角眉梢是那样柔软的温和。
已是多久没再看见过她的笑颜?还是说,他从来不曾走入到她的世界里去,从来也不知道,她的冷漠,她的孤傲,都是怎样的伤染成。
就在那个刹那间,一道寒光却忽然地刺破了烟雾而来,他竟只感觉像是被定住了那般,只能这么怔怔地,看着那一枝白羽箭穿过了她的身体。
殷红色的鲜血,便在她杜若蓝色的衣衫上晕染了开来,成了触目惊心的一大片一大片的暗红色……
不。不要!
宸枫胸口一痛,只感觉呼吸被扼住了一般,陡然地惊醒了过来。
坐起,一块温热的帕子便从额前掉落了下来,他下意识抬手一接。蹙眉望向周围,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回到了府中来。
紧跟着复苏的便是疼痛,他的眉间愈是深锁,伸手,按住了腹部的伤口。
他的响动,惊醒了小丫鬟,她赶忙起身过来:“统领大人,你醒了。”
宸枫抬起眼来看着她,脑子里糊里糊涂的:“我,怎么了?”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干涩。
“大人受了伤,是副将军送大人回来的。”小丫鬟听见他声音里透着嘶哑,赶忙回身到了桌前,倒了一杯水递给了他。
宸枫接过杯子来喝了一口,微微垂下眼帘,看到的是自己身上的伤口已经被细心地包扎过。
这感觉……为何忽然有些熟悉?
“是谁替我治的伤?”他微微蹙眉,问道。
“是云倾姑娘呢……”
云倾?心口忽然好像就是被什么狠狠地一扎。宸枫陡然握紧了手中的茶杯。一时从脑海之中浮现而来的便是方才梦里的画面。
那样浓稠殷红的鲜血渗透过了她的衣衫,晕染开来成了一大片的颜色……随即便是她的笑颜,微微扬起的柳眉……
他再也躺不住,抬手掀了被子,便要下了床榻来。
“大人,你伤口还没愈合,怎么能起来呢?”小丫鬟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还未阻止,却被他一摆手示意自己不必多言。
然而这样突然的动作确是扯到了小腹的伤口,疼痛忽地钻骨一般刺来,宸枫咬了咬牙,捂住了伤口。
就在此时,外面忽的有一个侍卫匆匆来报:“大人,大人,外面有人求见……”
宸枫锁眉,看着他:“是什么人?为何这么慌张?”
小丫鬟见他显然是不愿再回去躺着了,便赶忙扯了披风过来,披在了他的身上。
那个侍卫语气急急:“是,是刑部尚书大人……他满身是伤,说一定要见到大人……”
刑部尚书?叶尧?
这个人,此时怎么会过来找自己?虽同朝为官,平日里他们之间却几乎没有什么来往。
而几乎就在瞬间,脑海之中出现了受伤之前的画面,墨殊呕出的鲜血,落在了银色的盔甲上,也晕染开了一片刺眼的殷红。
这叶尧,素来是摄政王的心腹。现在这么匆匆过来,难道是王爷出了什么事?
心头跳了一下。宸枫便不再停留,当即疾步匆匆出了房门,甚至顾不得了自己身上的伤。
正厅里,那个一身青色的官袍的男人满身是刀剑的伤,殷红的血色几乎已经遮盖了他身上衣料本来的颜色。
他扶着门栏正要进来,一个侍卫扶着他。而他本来就是苍白的面容之上,被这血映衬的更是看不到分毫的血色,额前,也隐隐地发着冷汗。
“尚书大人!”宸枫看到眼前的一幕也几乎是吓了一跳,赶忙上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终于看到了宸枫,叶尧像是大大松了口气一般,陡然抬起手,抓紧了他的手臂。
宸枫甚至能感觉到,他透过衣料冰冷的掌心温度。
“统领大人……王爷、王爷他,有一些话,要我,带给大人……”叶尧努力不然眼前的阴影覆盖下来,咬着牙说出了这些话。
“大人身上有伤,还是先莫要说话。”宸枫抬手支住他的肩,看到他边说话边冒血的伤口,脸色透着凝重,一转头吩咐了身后的人:“速去找大夫……”
“不。”叶尧却摇了摇头,仍是拽紧了他的手臂:“这些话,不能拖……若是耽搁,只怕,只怕朝政有难……”
说着,他从衣袖之中取出了那卷文书来,递到了宸枫的手中。
“这是……这是王爷要我交代的……王爷他,只怕自己走后,便没人,再能压制得住这朝里的势力……尤其是,尤其是……”
说到了这里的时候,他几乎已经快要发不出了声音来,急速流失的鲜血让他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开始发着冷汗,紧跟着,眼前那阴影便像是铺天盖地一般袭来……
“尚书大人!”宸枫下意识低低一呼,却只来得及扶住了他倾倒下来的身子。
看来,朝中,真的将要大乱。而他身上这样混乱的伤口,也显然是为了护送这文卷到自己手中,而拼死相博的结果。
宸枫看着那卷文书,染透的是温热殷红的鲜血。忽然之间,心头便是一沉。
既已是交代了这些,那么王爷……恐怕便是不太好了。
他握紧了手心里的文卷。只感觉那粘稠的触感慢慢冷去,几乎都要渗透过了自己的肌肤,也带走自己身上所有的温度。
到底还要发生了多少事,这一切才能算完。
时间,在夜色里静静流淌。月光无限清冷,凄婉缠绵。
由于城里的百姓大多出逃避祸,人心惶惶,侍卫找了好一阵子,也只找到了城中一个医馆里的大夫,带了回来替叶尧治伤。
宸枫站在厢房门前,深锁的眉间透出的是无限浓重的愁绪。
现下的情况,真的很复杂。本来这璃国的朝政,便几乎是靠摄政王一人之力在压制着异心的势力,守护皇室的安全。即便是尚薇再是恨他,他也从不曾忘记过自己的使命。
但是毕竟守住了都城,便是不能守护边疆。早年便请缨守边的靖王爷早已拥兵自重,自从先皇死后,早就对这江山虎视眈眈,如今,也正是他的好机会。
尤其是这一次为了备战,亦是将他的兵马也调动回了都城来,如若此时传出一些消息去,只怕……那靖王爷必定会趁势起了内乱来,夺取了这璃国的江山。
宸枫知道,方才叶尧没有说话的那个人,一定便是靖王爷没错。
忽的,他才想起那卷文书,这才取来展开。
那上面的字迹行云流水,尽管是印染着殷红的血色,却还是映着这门前的灯光,能看得清。
他细细地读着那上面的每一个字,眸中,却是越来越冷肃,越来越透出了惊异。
这……为何一切会是这样?
心口猛然像是受到了重击,紧跟着,小腹的伤口剧烈的疼痛起来,而且越来越刺骨。宸枫咬了咬牙,捂住那伤口的同时,另一只手,将这书卷紧紧地攥在了手心之中。
身后的门忽然开了,方才的那个大夫摇着头出来,向宸枫拜下,说自己医术不精,只怕是救不了尚书大人。
宸枫握拳的手愈是紧握,甚至骨节之处都泛起了白。
陡然,他一转身顺着长廊走向了前院的方向。脸色冷的可怕。
屋里很和暖,紫色的药炉之中,升起的是淡淡的药草清香。随着一丝丝紫色的烟雾,交缠而上。
一抹雪白色的人影靠躺在床榻上,海蓝色的眸子安静地看着面前的云倾替自己包扎伤口。
那一剑刺入很深,虽然在左胸上,却并没有伤及要害。只是当纱布覆盖上去的时候,他的手却忽的抬起,触碰到了自己的侧脸上。
云倾微微一顿,抬起羽睫来看着他,没有说话,也看不出什么情绪。
墨澜修长温暖的指尖轻轻抚过她的侧脸,见她望着自己,一抹淡然的浅笑便浮现在了唇角。顺着他的指尖落下,绕到发间,那深海一般的瞳仁里,云倾看到了自己透着一丝苍白的小脸。
“澜。”她忽的轻轻一动唇,声音却忽的好像被什么堵了上。
分明,都是自己连累了他,都是自己,困在了自己的悲伤里,却忘记了他,亦是和自己一样的伤痕累累……
“对不起……”她想要说话,却只是说了这一句。
墨澜轻笑,摇了摇头。手指绕过了她耳畔的一丝长发,捋到了末尾,缠绕在指尖。
云倾微微垂眸,却忽的发现方才覆盖在伤口上的纱布又已有殷红的血色渗透了出来。柳眉便是轻轻一蹙。
“澜,你躺下来吧。”她知道,这伤口太深,他这么轻轻一动牵动了伤口,血便很难止住。
墨澜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垂下了手,静静地看着她重新止血,然后上药包扎。
总算是包扎完毕,云倾在小婢端来的温水中洗净双手。纤细如玉的指尖浸在温暖的水中,看着水波轻轻摇晃。
想到方才看到他带着一身的鲜红色回来,真的是她吓了一跳。但是无论她和瑾灵怎么问,他都不愿说出是谁伤了自己。
她拿着丝绒帕子擦拭了双手,然后起了身来。一拢肩上的衣,便是要出去。
然而手腕上,却忽的被一道力握住了。她身子微微一怔,心中明白,自然,自己也还有许多的话,没有与他说明。
回过神去,没有说话。他亦是没有说话,只用一双无边无际的深海蓝色瞳仁,静静地,望着她。
即便是他一个字也不问,云倾也知道,他必然是在等着自己,告诉他关于那个人的事。
于是她微微垂下眼帘:“澜,其实我,确有想过放弃。”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身子已经被墨澜引了下来,她也没有分毫的抵抗,顺从地靠在了他的胸前。嗅着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淡淡的草药香味。
“我知道,自己不该这样的……可是澜,他一开口唤我‘明烟郡主’,我,便犹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