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潋关。
宸枫巡视完周边情况,才在军帐中坐下来不久,便听到了外面传来副将的声音。
他掀帘出来,便看到的是深沉的黑色夜空里,那一缕红色的烟雾,飘然而起。
握紧了手中剑柄,他知道,自己当时不好的预感还是发生了。
只不过楚乔选的目标不是自己,却是尚在璃国境内的云儿。
“派人在周围加强防范,若是敌军分路突袭,应战不得便照我先前安排的线路撤退。这里易守难攻,一时半会儿他们不会占到便宜。”
他转身匆匆奔入马厩,牵过烈焰翻上马背,一边吩咐着身旁的副将。
“还有,准备一支精锐的骑兵,等我消息,若有需要,我会派人前来带领。”
说罢,他便扬手一扯缰绳,驭马绝尘离开。
仪城外,敌军突然来袭,让尚在休息的大军措手不及。
幸而平日里训练有素,在几位将军的带领下,士兵们沉着迎战,虽有伤亡倒也不至于损失太重。
只是这一仗还是持续很长时间,直到天色蒙亮,余下的敌军便被籽恒带人逼退到了瑶水河畔。
那些士兵不愿被俘,便在河畔纷纷自尽。
尚薇和云倾在敌军一开始偷袭的时候便被人送上马车,由专人保护,沿着有些崎岖的山路逃离到了安全的地方。
只是尚薇一心记挂着墨澜的安危,还未安定下来,便又要自己回到营地去。
云倾拦不住她,便只能派了几名骑兵跟着她,确保她的安全。
而她自己因为同行的士兵中有人受了伤,就决定先替他们处理完伤口,再等着消息看与大军在何处会合。
尚薇不愿坐马车,便匆匆的骑上了马背。
山路有些颠簸。她一向不是很会骑马,没多时便觉得周身酸痛。
可见不到他,她就觉得自己魂无所归。
然而当快马越过险阻,回到了昨日两军交战的地方,望去却只见是满目狼藉,血染黄土。
眼前躺着横七竖八的尸体,白羽箭和断裂的刀剑矗在尸体上。
而流淌的鲜血便深深的隐入黄土,寂静无声的诉说着当时激烈的战况。
尚薇觉得喘不过气来。
她攥紧手中缰绳,身下的战马却并无害怕或后退的意思,径自的从那一片狼藉中穿过。
周围是浓重的血腥味,厚到化都化不开。
风穿过耳畔,飒飒作响。
身后的骑兵跟着慢了下来,却不敢劝她离开,只能紧紧跟随,留意着周围的动向。
陡然间,一具已被烈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旁,一件东西吸引了尚薇的注意。
她翻身下马,双腿酸痛的站不住,让她几乎觉得自己是跌落下来的。
身后的骑兵跟着下马想要扶她,却被她一把推开。
“你们都退下。”她咬了咬牙,拖着酸痛的身体走向那边。
俯身,拾起那本已烧了一半的书卷。
泪水突的汹涌,因为那上面的字迹何其熟悉。曾见过,她就永生不会忘记。
残破的书卷上剩下的只言片语凑不齐他写下的话语,而轻轻一碰,焦黑的书页便支离破碎,化为粉末。
她失力般跌坐了下来,看着手中烧了一半的书卷,泪珠就开始一颗颗掉落下来。
所以,命运就是如此的残酷,要让她哪怕真的学会了珍惜,却也不会再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么?
周围的风大了起来,如奏起的悲歌。
她顾不得周围满地的黄土和血痕,也顾不得那些尘埃沾染了身上的衣服。
突然间,眼前却有淡淡的阴影覆盖而来。
“我说了,退下。”
她无力抬头去看,只是虚弱的命令道,以为只是骑兵又过来提醒她注意安全。
然而跟着覆上长发的温度,却让她震愕。
抬眼,迎上的正是那双幽蓝色,纯澈如海的眸子。
她说不出话来,只能看着他眉眼温和,静静的俯下身来,以手掌轻轻理着自己耳畔凌乱的乌丝。
就连她自己都未曾发觉,跑的太急,所以连长发乱了都没有在意。
他的手指依旧长而白净,如他一身的雪白色,即便是在这满目疮痍的战场上,仍然通透澄澈。
尚薇怔在那里,说不出一个字。
而一抹轻慢的微笑浮现在他的唇角,他顺着她的乌丝抚下,蓝眸涌入疼惜。
“真是个不听话的傻瓜。”
熟悉又陌生的嗓音,却突然让心底暗涌翻腾而来。
她的眼泪决堤,一串串的掉落下来。
墨澜仍只是静静的抚着她的长发,柔和的在掌心理清,而后取出了那支始终随身而带的发簪。
见到发簪,尚薇的眼泪愈发汹涌。
原来,他还会随身带着自己的发簪,原来,他真的和自己一样,从来都没有忘记过。
那日在梅花树下他的微醺和自己的踌躇,停留在他脖间的金簪,以及自己掌心里,那仍然能见疤的小小伤口。
一切的一切,如何不在证明着,他们的心。
他慢慢挽起了她的乌发,以金簪盘起,粗粗的定在她的脑后。
微干的薄唇扬起一抹温宠的笑意,“我第一次,替人盘发,你,可不要生气……”
陡然,尚薇扬起双臂,抱住了他。
她丢下手中书卷,把自己深深的埋入到他的怀中。
有多久,不曾这样不顾一切的抱住他。
又有多久,彼此试探着彼此伤害,却也总以为躲开了世俗的明枪,就能同样避开权利斗争的暗箭。
只是却从未明白,这世上最伤人的利器,不是刀刃,而是彼此身上的伤痕。
尚薇泣不成声,只是抱着他不停的哭。
她不知道,倘若他真的不见了,真的就此从她的生命里消失不见。
那么她,又会不会在那同时开始支离破碎,直到魂魄也都撕成了一片一片,跟着他远去,到自己全然消失殆尽。
墨澜淡淡一笑,抬起双臂也抱住了她。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她嗓音微哑。
他摇头,轻吻她的发。
“我着了疯魔,才会不相信你,才会伤害你……这不是我的本意,你不要讨厌我……”
她在那熟悉的温暖怀抱里喃喃自语。
“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怎么可以怀疑你,怎么可以,我好该死,连我都恨死了我自己。”
“别哭了。”
他低语,温暖的手指抚过她发。“你一哭,我就没了章法。”
“嗯。”尚薇点头,可止不住掉落的泪珠。
微干的薄唇了无血色,他轻蠕,似乎想要说什么,但身体里涌上的疼痛,还是让他白了脸色,却无法说话。
轻轻捂唇,便有殷红的血丝,隐隐的透过指缝滴落。
尚薇觉察到了异样,松开了他,这才发现他面色雪白。
“澜?”她惊慌的看着他。
他想要对她微笑,想要说话,却只是又觉腥涩的感觉涌入口中,随着他微微欠身,滴落在他雪白的衣衫上。
尚薇惊惶的不知所措。
她想起当日听到他的暗卫和朵儿的对话。
他的伤一直未好,反反复复的咳血,可他还是坚持事事亲为,不愿劳烦了旁人。
她害怕的握紧了他的手,才觉得他的身上,冷的可怕。
彼时。仪城外。
不远处便是甸山,山并不算太高,却闻名于山势的险峻和多变。
因而虽然越过这甸山便是通往湛潋关最近的路,却极少有人去翻越,大多都选择绕过这甸山,顺着瑶水河往下游而去,去往湛潋关。
云倾让受伤的几名士兵在甸山下停下来休息,而在瑶水河畔,她也方便为他们包扎伤口。
身边带的药物不多,所以她便只是简单包扎后,便嘱咐他们休息一下,自己去附近采些能急用的草药。
其他的士兵本想跟随保护,她也想着他们累了一夜,便只是让他们停下歇息,孤身前往。
顺着入山的小路走了一段,周围的植被早已凋零,余下干枯枝桠。
她四下一看,心道还好大雪过后已晴了几日,否则这荒山上,恐怕也真的找不到什么可用的药草了。
见不远处的几棵枯竹下似乎有一簇仙鹤草,她便提了裙,走向了那边。
看到果然是仙鹤草,她俯身去摘,却也在这时,忽听周围风声大作。
抬眼,她竟心惊的发现周围有数十的人影包围而来。
她认得,这是楚乔的卫兵。
为首之人她曾见过,却只因为当时他是萧垣的副将,便没有深究过他的情况。
“你们……”云倾攥紧衣袖,看着周围有些来者不善的人。
然而为首那人神色冷淡,“云倾姑娘,皇上嘱属下带姑娘离开这战乱之地。”
云倾面色转白,却并未发现可以脱身的法子。
“属下已在下游备了车马,会送姑娘安全出城。”
那人说的淡淡,但周围同来的人却个个都是手执出鞘长剑,显然这并不是一句征求意见的话。
云倾四下一看,知道他们会挑在这里动手,必然是评估过周围的情况,知道此时的她已无法轻易的叫到尚在河边的援军。
然而每每回想起当日在安民寺里发生的场面,云倾就觉得心惊。
为了带她走,楚乔何其泯灭人性,不仅残杀无辜,甚至还会偏执的在得不到她的时候,对她都痛下杀手。
她定了定神,抬起眼问着面前的人,“那么,若我不从呢。”
“若我坚决不愿随你走,你们的皇上,又是不是命令你们将我斩草除根?”
这个突然的问题让楚乔派来的人都愣在了那里。
片刻,那人只是冷淡抱拳回应,“希望云倾姑娘不会让属下们为难。”
云倾觉得握在手中的仙鹤草几乎都要被她捏碎。
可还未等她说话,却又见一抹玄黑色的人影飘然而来,落到了她的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