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大雨之后的几日,断断续续的晴着。
阳光时好时坏,如同笼罩在瑾岚殿上方的阴霾,始终难以挥散,尽管很多人,都试着在消除这样的阴霾。
后院,鲜少见明媚的阳光。
云倾绕过来时,便遇见了正端着汤药从偏院出来的灼华。
“王爷可好?”她问,耳旁的乌丝随着淡淡的暖风轻柔的飘动。
灼华低了低头,语声却没有轻松,她看着手中的药碗,“始终是如此……不好不坏。王爷正在后院晒太阳,姑娘且去看看吧。”
小小的筑风亭,一边悬着帘幕,另一边就任由温暖的阳光撒落,照在亭子里的人身上。
墨澜半躺在软塌上,身上盖着的是冬日时西域小国进贡的最上乘狐毛做成的毯子,只是这样一来,通身上下仅有的雪白色,便让他的肤色也白不像人色。
他微微眯着眸,幽蓝深邃的蓝眸里映着的是同样明晰深邃的天空,眉眼深深,不知正在想些什么。
云倾从青石铺成的小路,走入到了亭子里,到了他的身旁。
她的声响吸引了他的注意,而侧头见了是她,他血色淡薄的唇边微微扬起了一缕浅笑。“云儿。”
“在屋里躺不住了?”云倾示意灼华放下了药碗,然后搁下手中提来的药箱,“非要出来吹风。”他听得出她话语中的担忧,便只淡淡一笑,没有回答。
云倾也不在意,屈身在他身旁铺着的软垫上跪坐了下来,伸手执起了他微冷的手,诊了诊脉。
一样的低缓,一样的细若游丝。
她知道,自那****冒着雨不顾身体找了尚薇几乎一夜,最终伤发吐血好几日高烧不退险些丢了性命,如今这样的情况,似乎也真的不能算是太坏了。
只是她可以留得他的命,却也无力让他好起来。
收回手,她拿过药碗递到了他手中,“不管怎样,还是要先喝药。”
墨澜接过药碗,只是微笑着抬手轻轻的抚了抚她耳畔的乌发,然后便顺从的开始服药。
汤药清苦,纵然那味道已经喝了很久,却依然没有习惯。
云倾看着他服药,已沉到悬不住的心还是会微微的发疼。
他的肤色比先前更加的苍白,身体也更加的虚弱,唯一还能让她安心些的便也只有他的那双蓝眸,永远幽邃如海,灿若星辰。
“桃夭呢?”看着他喝下了大半就再喝不下的汤药,她不动声色的扯开话题,似乎也不想让自己再有机会胡思乱想。
“方才我陪了一会儿,她累了,子归和朵儿抱下去休息了。”
他的语声轻慢,绵软,却在提及了桃夭的时候,依然染着淡淡的宠溺。
云倾抬眼看他,心中却淡淡一叹,“澜,好像只有在提及了桃夭的时候,我才觉得你好像会说服自己好起来似的。”
墨澜微微一顿,她话中的落寞如此鲜明。
但他却也一时不知该向她承诺些什么,便只是抬手,覆上了她正搁在自己软塌扶手上,同样是微凉的小手。
云倾微微低叹,伸手接过了他手中的药碗,放在了一旁。
“澜,”她抬眼看他,恍然间就着阳光,他竟已有些模糊到看不清晰,让她几乎要觉得,他就要消失不见。
没由来的有些恐惧,她反手,也回握了他的手,只余微凉。
“嗯?”蓝眸温和,染着让她心安的沉静。
“其实……”她顿了顿,还是开了口,“那晚在山林里,他们之间,并没有发生什么。”
她并未调查也并未向尚薇问起那晚的事,却在得到了墨清此时的消息时,明确了这个念头。
尽管有些害怕再度提及这个是否会影响到了他,但她还是决定主动去提及,只是因为在他的面前,她不会隐瞒,也更是因为她了解他,知道他的心中,重过一切的是尚薇。
轻掩着狐绒毯子的手微微一顿,墨澜却只是淡淡的一笑。
仿佛她所说的,他早已知道。
“是,我知道。”他语声有些轻,也有些慢。
蓝眸微微上扬,似是落入到了无边的天空里,含着无尽的思绪,“那个傻女人……总是这么不循规矩。”
听他的语气,似乎再了无半分的波动,全不像当日,她见到的他那样。
甚至仿佛,在提及了那个骄纵的笨女人时,他的声音,还会染上些许不易觉察的宠溺。
“公主她的确有些冒失,可是……虽然我知道或者不该与你说这个,她,其实也是因为在乎你,所以才会这样。”
云倾试着去挑选一些柔软的话语,不愿再去伤到了他。
可只是想到了那日见到狼狈的尚薇,若非是她眼神里那样的绝望和悲切,或者她也会和旁人一般的去误会她,想不清真相。
“我不知道……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澜,她毕竟是我妹妹,可不可以就当作是我做姐姐的私心,希望你原谅她。”
大概是那日抱着宸枫的时候突然想到了自己的处境,想到他们,也更是同样的背腹受敌。
但自己毕竟还能和宸枫共同去面对,他们二人却步步成劫,似乎再也不会愈合。
她的话让他薄唇边的笑意微微的鲜明了些。
他抬手,抚过了她耳畔柔软的乌发,转瞬的言语却染上的是从不曾有过的软弱。
“其实我……哪里有资格谈原谅,她伤我恨我,都是我咎由自取。”
蓝眸中明晰的光也跟着微微的沉落,像是落入到深海再无处可寻,“况且我也从未与她置气……我只是有些不能原谅我自己,事到如今,竟连保护她,都做不到了。”
他的模样突然让云倾莫名的害怕起来。
她握紧他的手,想要缓解心中的不安,想要寻回曾经那个执掌天下不动神色的他。
“澜……你不要这样,好不好?”墨澜便也没有再说,只是面色苍白的对她笑了笑,抚过了她的发。
云倾心如刀割,却除了低叹,再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看着他再度将视线投入到幽深的蓝天里,那残存的些许笑意也消退,就连阳光都无法再让他温暖一些。
而仅仅只是侧脸,因为清瘦了些而微微锐化了的线条,染在乌黑的睫毛之下,也更是添了无数的心事。
第一次,云倾觉得他好像越来越远。
自从在夏国他们相识而成为了知己之后,也是第一次,她觉得自己对他的事,无能为力。
而若只是那无关痛痒的事,她不会如此难过,如今她感到越走越远的,却是他本已支离破碎的魂魄。
她低了头,靠在他软塌的扶手上,无声无息。
假若这样安静的陪着他,能让他好些,她也愿意就这么守着他,一直守着,直到他真的好起来。
他温和的手掌轻轻的覆上她头顶的发,温柔的轻摩。
对不起,云儿。
他于心底无声的低念,有些疲累的把头靠上了软塌,也侧过头来看着她乌发微遮的小脸。
他知道她对自己的好,也知道倘若自己有什么三长两短,她的痛苦,不比尚薇的少。
只是或者在魂魄和身体健全的时候还能伪装起自己的情绪,事到如今,却再也深藏不了。
“云儿。”
“嗯。”
温柔的手掌抚过她侧脸的发丝,轻轻的捋到了她的耳后,他将视线收回,复又投回了幽静的天空里。
“我从不曾后悔过,当日陪着你来这璃国的决定,就连现在也是。”他淡淡的说着,声音轻慢,却仿佛带着看破后的释然。
云倾心口一闷,深藏在眼底的泪也险些要落下来。
她微微攥紧了衣袖,嗓子却是渐渐的发疼,让她发不出声来。
片刻,她只能无声的点了点头,“嗯。”
“而且至少现在,宸枫他已经足够可靠,让我可以放心的把你交给他,”墨澜低低的说着,修长白皙的手指似有若无的抚着她的发丝。“至少,你会是好好的。”
云倾费力的想要让眼中的泪不要落下来,但无能为力,她只能悄无声息的阖上眼帘,泪珠却沁入了他的衣,染上淡淡的凉意。
“澜……”她的声音有些哑,“我也想你好好的。”
而他只是在那一刻觉察到了衣袖上染着的淡淡的寒意,他顿了顿,随而微笑,“傻丫头,哭什么。”
“生死由命,这世上的事早有注定,若非圣人,谁又能违背了天命?”
他的嗓音微微低了些,像是愈发的疲累,而幽蓝色的眸子也跟着敛了下来,有些朦朦的看不清思绪。
云倾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感觉心口火辣辣的灼烧感,强烈了起来。
他的声音慢慢的轻了些,直到乌黑的长睫覆盖了他的蓝眸。
“我累了。”他低语。
云倾不敢他再强打精神和自己说话,便抬手抹去眼角的泪痕,抬起了头来,“嗯,你休息吧,我在这里陪着你。”
看着他无声的睡去,白净的肤色在透过乌发的阳光下,愈发白的不似真人。
云倾叹了口气,替他盖好了狐绒的毯子,然后起身来,也将亭子这边的光线用帘幕隔开,好让他能安静的休息。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带来的药箱正搁在一旁,里面放的是她这些时间来想尽了一切办法去调制的各种药物。
然而她终究还是没有跟上他病况的变化,每每有了些眉目的时候,他的身体却也是每况愈下。
想起当日宸枫派了人去找师傅求助,得到的却是师傅出外云游的消息。
一时间太多的事向她压了过来,她终觉得自己也快要崩溃了。
她捂住小脸,再度无声无息的跌坐回了软垫上,然而眼泪似乎也无法让她的情绪宣泄,让她能觉得好些。
阳光静默,偶尔透过风拂起的帘幕,落入到亭中的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