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
天色已晚,云倾送桃夭回了王府,方才回来。这些日子桃夭时常进宫,和尚薇的关系也缓和了很多,她也觉得放心了些。
至少尚薇心里关于瑾灵的那个结,也算是解开了一些。
她似乎应该要变得轻松,然而每每想到了墨澜身上的伤,她就还是觉得自己仿佛被什么重重的压着,有些喘不过气来。
如今自己已得偿所愿,得以和宸枫相守在一起,可他与尚薇之间的千丝万缕,却又要怎么样才能真的理清。
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她低低叹了口气,正准备转身回房,却忽见一抹雪白色的人影落到了身前。
细看,那白衣上竟染着斑驳的血痕,泼泼洒洒的,色泽腥红鲜艳到几乎刺痛人的眼睛。
“琉光?”云倾蹙眉。
琉光却只是低着头,还未等她问什么就先跪了下来,一身血染的白衫在风里飘飞,“云倾姑娘,琉光该死,没能杀死楚帝。”
“楚乔?”天……她竟要冒这种风险去杀楚乔?
云倾心中一慌,“为什么……”
“姑娘可知道……楚帝已成疯魔,滥杀无辜,草菅人命,甚至已在集结兵力,准备攻打璃国。”
陡然想起那日在瑶水河畔听见楚乔和墨清的对话。
原来终有一日,他真的会这么去做的。
云倾无端的想起了那个梦境,梦里的楚乔一身银白色的戎装,手提长剑,将自己逼退到了悬崖边。“琉光无能,本可以趁早将楚帝除去,免了这场灾祸,但却错失良机……”
“先不要说这些了,”她身上不知伤了何处,但那殷红的色泽显然还在扩大,云倾伸手扶她,“我先给你治伤要紧。”
璃音楼。
大开的窗前,正可见瑶水河永不停歇的奔流着,仿佛要从不知的起源,奔流到同样未知的境地里去。
浅瑜正靠在窗前,明眸微垂,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手边木琴的琴弦。
而她的身后,正站着一个身着鸦色长袍的男子,束起的发丝清整,亦让他的身上也添得几分的书卷之气,给人一种温文尔雅的错觉。
但也正是他的这副模样,让多少的人都被蒙骗,误以为他真的是个温和的翩翩佳公子,可真实的他,手段之老辣残忍,绝不会亚于他的父亲。
那个在齐国坐拥半壁江山,甚至与帝王同齐的丞相。
他,却也是浅瑜唯一一个是友非敌的人,她同父异母的兄长,大公子凌骐。
“你还准备与我闹别扭到什么时候?”
身后的人嗓音依旧不显强硬,清晰微软,愈发符合他那与生俱来的文墨之气。
“我怎敢与大哥闹不快?”浅瑜依然拨弄着琴弦,没有回头,“如今的我在爹或大哥眼中,不过是蝼蚁一般,生杀一事,都也要寄人篱下才是。”
凌骐微微一笑,仿佛在看着一个闹别扭的孩子,“怎说这般的傻话,你是爹的女儿,我血亲的妹妹,我们怎么舍得伤害你?”
浅瑜不答。
“傻丫头,你先前盗取机要秘图,爹会生气是自然,可毕竟爹是疼你的,你若服个软道个歉,爹的气自然就消了……”
一个有些刺耳的音调在指尖跳过,打断了他的声音。
浅瑜这才抬了抬眼,望向了窗外奔流的瑶水河,“大哥,你不必骗我。不过你今日既然亲自前来找我,一定有很重要的事吧?”
她不动声色,扯开了话题。
其实她隐约也意识到了什么,毕竟手下的探子消息也一向灵通。
凌骐便也切入主题,“好吧,既然你想听,其实这次我来,不过是为了继续当年的计划,爹曾经在这璃国安插不少人手,但苦于一直没有机会,这次,实是绝佳良机……”
她想起那个莲美人,清丽高贵,谁会想到她竟是爹当年安排进宫的眼线?
“前几日圣上也曾诏我入宫,与我详谈过此事,愿意安排兵力夺下此城,其后再与楚国平分胜果,只要……”他一顿,看向她,“只要你肯点头。”
浅瑜眯起了眸子。
只要她肯点头?
这血洗苍生的事,什么时候竟只要她点头,就可以将责任全然的转嫁到自己的身上了?
她微微扬唇,“若没有我点头,你们一样会办,不是么?”
“你既然这般说辞,也必定是和楚帝见过面,详谈过。至于我点头与否,又有什么关系?”
他们需要的,不过就是她在夏国的人脉,最好再能说动夏国一同发兵才是。
“只不过,如今的我也早不是什么夏国的军机人员,至于那太子殿下,哦不,现在该叫夏皇了。他的心里,除了那个叫柒音的女人,什么都不重要。对这江山与美人,他要的只是美人。”
“浅浅。”凌骐静静的看着她,片刻后唤了她的小名。
“你……真的很爱他,是不是?”转瞬间浅瑜的心被触动了一下,她不动声色的握紧了衣袖中的双拳,然而微微僵硬的语气,还是暴露了她的动摇。
“不要这样叫我。”她微微阖上眼帘。
“浅浅,他真的……值得你这样为他?”
为他甘心暴露自己的身份,招来无数追杀,为他摧毁了自己十多年的安排和努力,哪怕活如飘萍,为他甚至甘愿只身独闯齐国大军,只为夺得他想要的东西。
“浅浅,你真傻。”
“住口!”浅瑜陡然甩下了手边的木琴,失了冷静,她回身与他对视,愠怒之意盈满幽深黑眸,“我的事,不要你管!”
哪怕自己所做的这一切都只是为了别人在做嫁衣,哪怕自己做了再多也只是为了让他得偿所愿的去得到另一个女人。
只要他快乐,这样又有什么关系?
凌骐放软了眸中的神色,看起来真的像是个关爱妹妹的好哥哥一般,为她的傻而心疼着。
“傻丫头,你明知道他从来都不曾爱过你,你所付出的一切,都只是他在利用你罢了……”
“住口!住口!住口!”
陡然寒光一闪,那缠在腰间的九节鞭已然失控的飞向了身前的人,然而他却不闪不避,浅瑜心头一惊,虽及时收住攻势,鞭的末梢却依然划过他的衣袖,带下了一串细细的血珠。
一时间,心绪复杂的让她无法再思考任何东西。
“够了,你走吧。我累了。”她丢下手中的九节鞭,再度背向他。
凌骐抬手捂住左臂上那道细细的伤口,隐约有些抽疼,但这一次,他也没再继续坚持。
“浅浅,不要太为难自己,好么?”
浅瑜只是阖上眼帘,“你走。”
“好,我走。”他依然语声淡淡的,软软的,“等你心情好些,我们再谈其他的事。”
然而就在身后的人真的转身走到了门前,要准备推门出去的时候,浅瑜却突然的出了声,“大哥,无论你们想要做什么,无需顾及我的感受。”
凌骐合上木门,然而微微偏头看了一眼自己臂上的伤口,他的嘴角,却飘过了一抹不易觉察的浅笑。
屋里。浅瑜抱住头,第一次觉得自己无力支撑疲累的身体。
她虚弱的坐回了软座上,视线落到外面,正是瑶水河在不停奔流。
她的那个爹,最终还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也不会让任何一个还有利用价值的棋子轻易的死去。
本还以为大军压境,血染皇城的念头只是自己的设想罢了,只是楚乔一怒之下做出的决定。
然而方才大哥一到,她就知道,这场灾祸是真的避无可避了,而她所能选择的,就只有两条路,或参与其中,或明哲保身。
可若让她真的去参与,去伤害那些无辜的人,她会犹豫,但若明哲保身,她又知道,自己是做不到的。
因为他。因为这是璃国。因为尚薇她,还在这里。
夜色深了。
尚薇放下了手中的《山海经》,然后替身边床榻上已经睡熟的尚俊盖好了被子。
这小家伙,真的已经成长了,转眼间不过匆匆两个春秋,他却已真的有了当年父皇的帝王之风。
虽然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还偶尔会缠着自己陪他,但依然也很懂得礼节,在入睡之前也再三关照了她,要她记得早些回去休息。
看着他安静的睡颜,睫毛长长的,微微带卷,映得肤色如若白玉般温润。
恍然间,尚薇突觉他真的很像父皇。
只是也或者,希望他莫要去步父皇的后尘,能做一个真正贤明的君主,而不是用一些卑劣的手段,去掩盖肮脏的真相。
安顿好了尚俊之后,她起身,离开了寝宫。宫女只送到了门前,她也就屏退了她们,想着自己去御花园走走。
夜深人静,御花园寂静无声,只有风在树叶间穿行,沙沙作响。
太多的记忆一同涌来,她一时间无法抽丝剥茧,只能任由回忆的浪潮将自己吞没,汹涌着沉寂。
走着走着,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才惊讶的发现,自己竟已到了龙泽宫外。
熟悉的光亮让她心头发跳,尽管下一刻她才想起,他的身体如今必然是不好的,那么这光亮,必然不是因为他。
一时之间,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是欢喜还是忧愁。
正在踌躇之间,她却忽的听到了从偏门的地方,传来说话的声音。
她认出那两人正是荣彦和叶尧,一侧身慌忙躲到了廊柱之后,。
“……倘若此番楚帝真的同齐国联合,只怕这大军将要来势汹汹,定会凶险万分……”
“嗯,若仅仅只是这样,相信大将军会有法子,可如今我担心的,反而是云倾姑娘。”
“……你是担心此番楚帝的来意,会和云倾姑娘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