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有什么原因,今日既是诺希郡主大婚,本王便有责任将公主带回宫。”
墨澜敛起蓝眸,显然他们二人暧昧不明的模样,让他心中隐约不快。
他不再管尚薇的反应,伸手过去拽住了她的手腕,然后将她的身子拽到了身前。
尚薇一惊,随即挣扎,“你放开我!”
然而她的挣扎只是惹得那双幽深的蓝眸愈发的深沉如海,汪洋沉邃,尽管读不到哪怕是些许的愠怒,却也已足够让人心凉。
“公主莫再任性,若是耽搁了诺希郡主与左丞相的大婚,可就不好了。”
忽的是墨清一贯带着些许戏谑和轻嘲的嗓音飘来,尽管旁观着他们二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他却依然置身事外。
“更何况王爷对我甚不放心,公主只身一人在外,自然也会是十二万分的紧张了。”
他笑,笑的如同落雪的荒原上那狡黠的狐狸,眉眼弯弯,愈显邪魅。
正在他说话的时候,不知何时一条装饰华贵的小船已然顺着瑶水河飘到了他们的身旁,在亭边停了下来。
船上的帘幕被一只白嫩的小手轻轻掀起,而后出现的便是一身水蓝色衣袍的女子。乌发垂落,皓齿明眸。
像是对眼前的一切毫无觉察,浅瑜只淡淡一笑,“丞相。”
墨清转身,见了站在船头的她,笑意更甚,而后便抚了衣衫,上了船去。
尚薇有些震愕的看着他弯身入了船舱里,甚至都没再回头,没再多看自己一眼。
而浅瑜随后进去,在帘幕放下之前,明晰黑眸正越过尚薇的视线,无喜无怒,无声无息。
小船随着瑶水河的水波奔流,慢慢的驶离了岸边。
从山间飘落的树叶点在湖面,泛起涟漪一圈一圈。
尚薇握紧了掌心的蒲草蝴蝶,回神时一蹙眉,挣开了墨澜的钳制。后退,看着自己的手腕上已然红了一片。
“尚薇……”他开口,似想说什么。
然而她决然的转身打断,“我说过,我的事不要你管!”
隐隐的疼痛泛起在腹中,仿佛又是在提醒着她,那个枉死的孩子,那个因他而死的,无辜的小生命。
阖上眼帘,她不易觉察的按了按小腹,想让那种疼痛消减一些。
“既然容我不得,又何必惺惺作态的过来寻我?”
她冷笑,而后一甩衣袖,便要离去。
“尚薇。”墨澜再度伸手,将她的身子拽住。
“闹够了么?”她倔强的不肯回身看他,他语气跟着冷了下来,“你可以恨我,没有关系,但你这般任性的破坏别人婚礼……”
“呵,破坏?”她用力甩开他,回身与他对视,“他们的婚礼本就是我的怜悯恩赐,不是么?我要怎样,你管得着么?”
她倨傲的看着他,眯起眸子,“更何况你们曾加之于我身上的痛苦,仅是这样,又怎能还清了万分之一?”
墨澜看着她眼底映出自己时,那种混合着近乎杀意的愠怒,尽管早已料想他们必定要走到这一步,却依然觉得心口会隐隐作痛。
他近乎低叹,“可你恨的是我,何以要祸及他人?”
“没错,我的确恨你,但你以为你的命,就足够抵偿我所受的苦?”
长辈之仇,弑子之恨,且不论他曾经对自己的凌辱和讥嘲,或是强迫及背叛,这其中的任何一条,她都觉得杀了他,都不解恨。
她愈发冷笑,“王爷你,何时变得如此天真?权势和人命在你眼中,不过和蝼蚁草芥一般。如今你还要以这副嘴脸来欺骗我,你当真以为,自己能瞒到多久?”
他不语,却只是那么深深的看着她,幽深的眼底,就仿佛有无数的情绪要翻涌而出。
只是这些莫名的情绪让尚薇觉得害怕,她不是不懂,只是不想去懂。
咬了咬牙,那一瞬间无数已到了唇边的尖锐话语都因为此刻他眼底蓦然闪过的一丝受伤神色而消散不见,尚薇握拳,痛恨自己的没用。
她转身欲走,再不想和他有过多的接触。
“尚薇!”他唤住她,蓝眸微敛,却掩不住那近乎支离破碎的情绪。
微微握拳,在滚金边绣的衣袖里,看着她的背影,片刻那到了唇边的话语,却只剩了一句,“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觉得好些?”
“现在这算是什么?堂堂王爷是在对我示弱么?”
尚薇故意忽略了他语中近乎低微的祈求,依然凉凉的回着,“对你来说,要我死岂不是很容易的事?你留着我的性命,不就是为了继续的折磨我,好让你觉得快乐么?”
“我告诉你,纵然我再笨,再蠢,我也绝不会再被你蒙骗一次!”她只恨自己手中没有武器,否则她一定会杀了身后的这个男人,一定会。
掌心中的东西忽有些硌,而当发现正是那蒲草编成的蝴蝶时,脑海中便闪过了方才那个雪狐般的男人说的话。
他告诉自己要沉住气,无论何时都不要去做有危险的事,否则只会把自己也陷入更危险的境地去。
忽然,她意外的发现可以压住了心头的情绪,微微舒了口气,跟着语气缓了下来。
“行了,你什么话也不用再说,我一个字都不会再相信,绝对不会了。”
一时风过,仿佛就在两人之间这短短的距离中,建造了一条沟壑,慢慢的破裂扩散,然后成了再也越不过的万丈深渊。
这时不远处传来了车马的声响,正是欣瑶带着宫中的侍卫前来接尚薇。
尚薇握紧了手心的蝴蝶,然而转身向着那边的车队过去,再没有看他一眼。
蓝眸深深,看着她的身影离去,一时间,万千的思绪都仿佛被交缠在一种深刻的绝望里,那么沉,再没有救赎。
已漂了一段距离的船上,浅瑜也在这时轻轻的放下了窗幕。
低下头,却只是顶着自己发白的双手,有些出神。
扪心自问,自己是否真的那么迫切的想要拆散他们二人,哪怕只是因为从前许下的那个念头,只要是他想要的东西,她都会帮他得到。
而哪怕他想要的,不是这大好江山,不是这前程似锦,而只是那个女子罢了……
“想什么?”耳后传来他软绵绵的嗓音,而后那双手如同蛇般轻轻的从身后绕了过来,缠上了她的身子。
浅瑜收回思绪,只是微微摇头。
“会否……觉得我残忍?”墨清掬起她耳边乌丝,握在掌心,“明知道她是遭人利用,却还是顺水推舟,火上浇油。”
眯起凤眸,想到了今日的尚薇,尽管未曾调查,但仅是她的表现,她的模样,他也大概猜到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事。
“丞相只是情之所致,何来残忍?”浅瑜不回答,只淡淡回应。
墨清浅笑,将掌心她的乌丝送到了鼻尖,那气息淡而幽香。
一时船身在水波里微微摇晃,却让人觉得万分舒适。这一次尚薇的突然失踪幸而并未牵连到更多的人,回到宫中之后也并未干扰到了原有的安排。
尚薇回倾薰宫换了衣之后,便出席了御花园中的宴会,那些妃嫔在见了尚薇来到之后本还有些慌张,却见她似乎并没有和众人说话的意思,也就放心了。
却只有陪在她身边的欣瑶觉察到,她整个人身上都仿佛被什么情绪所笼罩着,掩埋了那个真实的她,让人担忧不已。
可纵然是欣瑶想要劝,终究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黄昏时分,便是宫中大宴群臣的时候。
在纤羽台和凌仙台各处设下了坐席,供人对酌,也有宫中优伶舞姬着五彩华衫,往来其间,歌舞升平。
众臣陆续到来,许久未曾有这般的喜事,今日这般的场面倒也真是难得所见。
尚薇换了一身明黄色的衣袍,曳及地面的裙摆上绣着精致的百鸟朝凰,乌丝束成朝凤髻,鲜少的摆出了掌管后宫的气势。
雪白的额前贴着垂丝海棠造型的钿花,挽在耳畔的青丝配着流苏缀饰,随着她的脚步移动,那流苏就会在轻柔的跟着飘动,愈显柔美。
她到了纤羽台的时候,众人都起身行礼,而她也只是淡淡摆手示意他们起身,并不多言。
到了软座上坐下,一旁的尚俊也正到来,见了她便欢叫一声“姐姐!”,向她跑来。
尚薇怔了怔,但很快还是对他扬起了一抹浅笑,拢住了他的身子。
抱着他,她突然觉得很安心。
纵然这身旁的所有人都是敌人,都联合着对自己设下一个个圈套要伤害她,夺取她的一切。
但只要保住了俊儿,保住了他的储君之位不让他们得逞,这样就什么都没有关系了。
不多时,荣彦和小希这对新人也换衣,来到了宫中赴宴。
他们二人的明紫色衣袍上绣的是鸾凤和鸣的戏水鸳鸯,缀着牡丹花争奇斗艳的美景,领口和袖口都以银色丝线滚边,更显贵气,也愈发让他们般配。宴会进行时,荣彦带着小希去给尚薇敬酒,只是这一次,在看着小希递过来的酒杯时,尚薇没有再让她难堪。
相反的,她停了停之后,接下了酒杯。
尽管只是这小小的举动,也足以让身旁的众人都松了口气,至少尚薇没有再为难了小希,这已经不易。
在宴会的另一侧,云倾靠在宸枫的身边,也正远远的看着尚薇。
“但愿……公主的接受,会让小希好过一些。”她眯着灿若星辰的眸子,语声软软的。
宸枫浅笑着揽过她的身子,“别人我不敢确定,但至少,可以让你少担点心。”
云倾依着他,摇了摇头,“你明知道,问题还远没有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