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行的马车比来的时候晃动的厉害了些。
云倾靠在楚乔的怀里,被他有力的双臂包围着,自始至终,他都小心翼翼的抱着她的身子,不让她受到任何颠簸。
嗓子火辣辣的疼着,而有些漂浮的意识混混沌沌的,似乎也很难让她能组织起语言来,对他说些什么。
眯起眸子,抬眼所见正是他清俊的面容,却不似曾经那般的温和。
同样瘦了些的他,侧脸的线条像是被刀削了些许,愈发透露着难以亲近的王者之气,却也隐隐的透出了不易觉察的疲惫。
“……皇上,你,累么……”
意识恍惚间,她第一次这般问他。
他的怀抱确乎温暖,而那沾染在衣衫上淡淡的龙延香气息,也让人觉得舒服。
只是那种温暖总也流于形式,断无法沁入心脾。
楚乔一怔,低头却见她已阖上眼帘,仿佛问这句话的时候,她才是累的。
而一瞬间他竟如此的害怕,看着她乌黑的长睫点染在近乎透明的肤色,却好像已是破碎成无数片的琉璃,再不可愈合了。
“不,不累。”他抱紧了她,语气多了一分强硬,“我不会累,只要你好好的,我永远都不会累。”
云倾想要对他微笑,这个固执的而又痴情的男人,她着实负了他太多。
然而疼痛的感觉,却让她无力支撑那个笑意。
“皇上……”她低喃,这一世欠你的,恐怕只能下一世来偿还了。
“不,云儿,什么都不要说,好不好?”
楚乔不知何来的惊惶,只是抱紧了她柔若无骨的身子,阖上眼,“我知道我爱你,让你为难,也知道我所做的一切,只是成为了你的负担……”
傻瓜……这世上,有情人都是这么的痴傻么……
云倾眯起眸子,却发现自己看不清他的面容。
反只有他的眸子,那深邃的黑眸之中,深藏的沉痛,哀愁,甚至到绝望。
困倦袭来,她也不知何时就在他怀里沉沉的睡去。
一夜难眠的苦楚又有谁人能懂,在佛前许下的心愿,却也只化为了凄凄雨中的一往痴念。
楚乔觉察到怀中的人儿已睡去,细微的呼吸脆弱到不易觉察。
他不敢再用力抱紧,却害怕起了自己的癫狂。
爱之深所以恨之切。他爱她,疯狂到连自己都无力自控。
他也会害怕,会否总有一日,自己这般癫狂的深情,反会成为了极端的恨,而变成了弑杀她的凶器。
“云儿……”
他无声的喃念,若你有朝一日知道了我也是伤害你的始作俑者,我也曾因为对你强烈的一己之私而冲昏头脑。
到那时的你,还会不会再劝我回头,而不是恨到要将我杀去。
雨淅淅沥沥的,夹杂着些许细密的寒意。
尚薇自从那个噩梦中惊醒之后,便无了睡意,外面飘着雨倒也没有出去,只是一直懒懒的趴在窗户前,看着外面的雨丝飘坠。
璃国这一季的雨向来轻柔,虽这都城不是江南之地,但也添了些许的缠绵缱绻的意味。
欣瑶来的时候虽然对她这样开着窗户,又没有加衣的行为有些担心,但倒底还是没有多说什么。
替尚薇梳洗完毕,又替她张罗完了早膳的事,见她在房里开始提笔写字,欣瑶便也想着就不打扰她,自己退了出来。
看着整个宫殿都在雨雾中,显得分外安静,欣瑶也只觉得心情似乎就真的跟着好了些。
虽然公主如今的情况仍是这样,但至少比刚回到宫里的时候,愿意让她们近身了。
绕回了偏苑,迎面便见了正从厢房里出来的小希。
天色并不透亮,光影昏暗,但不知怎么的欣瑶就感觉小希的肤色异常的苍白。
“小希姐姐,你的气色不太好,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小希见了是她,也只虚弱的笑了笑,摇了摇头,“我没事,大概是昨夜不曾安睡,所以有些累。”
“嗯,那姐姐也先不要忙了,公主方才在房里写字,也没什么其他的事,姐姐要不要再休息一下?”欣瑶到她身侧,仍不放心。
“不必了,”小希还是柔柔的微笑,长睫掩去眼底的思绪,“我还有点事。”
见她坚持,欣瑶也不再说什么,“那好吧,姐姐不要太劳累了,我先去替公主煎药。”
看着她离开,小希终是掩去了那伪装的些许欢愉,转而淡淡一叹。
谁曾知她一夜雨中无声无息,了无方向的想要去看清这世上的事,到最终,却依然落得了这般的无奈。
她走出倾薰宫,雨丝坠在伞面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听来确乎如泣如诉,却身在其中,烟雾遮盖了视线,也总得不了其中真意。
宫里很安静,似乎这一场雨,也洗去了几分昨日因莲美人的事而起的风波。
只是这四下无人的静寂里,独雨声淅沥,她竟也是下意识的慢慢的攥紧了手中白色的骨伞柄。
纤细的指节微微泛青而后发了白,直到指尖稍感麻木。
她阖了眼帘,终像是听懂了这清冷雨丝的低诉。
宫廷森冷,无心无爱。
这红色瓦墙里最深的禁忌,不是背叛,而是从未量力的深情。
他是一人之下的丞相,那么青年才俊,那么温润如玉,在世人的眼里,他都是交口称赞的对象。
尽管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和他,有着同样不知所谓的深情。
但倒底,以她一介低贱宫婢的身份,又怎堪去让自己的原因,成为了他的污点,他的拖累。
风声冷冷,吹拂起耳畔的发丝,柔柔的抚过脸颊。
小希眯起了眸子,其实这些念头,她早已明了,昨夜曾就决定了要去与王爷说清,却听侍卫说王爷已离了宫。
所以一夜无眠,她却发现这些思绪,只愈发的清晰明了。
握紧伞柄的指尖失血而麻木,她一转身,终还是向着龙泽宫的方向而去。
绕至中宫,见的却是同样打着伞的黎修迎面而来。
“统领大人。”小希停下来行礼,面容安静,让人探知不得分毫。
黎修一拢肩上深墨色的披风,向她回礼,“小希姑娘。”
他虽猜不透也看不见她此时眼中的心事,但多半也能知晓些许,顿了顿,他只开口,“倘若姑娘是要找王爷,便不必去了。”
小希讶异,微微扬眉,抬起眼帘。
“是因为刑部查到了和大将军有关的消息,所以王爷尚在刑部,并不在宫里。”
王爷他……不在么。
不知为何突然的竟是觉得心口有什么东西微微松动,不再那么沉沉的压住,让她得以了喘息的机会。
她不动声色的低低舒了口气,“是么……”
“其实这些日子,王爷一直在追查大将军的事,所以……”
黎修的话还未说完,忽听一个有些急切的脚步声传了过来,回头,正是一个禁卫军到了身前。
“统领大人,方才操练场里不知发生什么事,有个孩子受了伤,副将让属下前来通报大人。”
孩子?
小希心头突然一跳,脱口,“是小武。”
这宫里的禁卫军都是从部队里挑选的精锐,除了小武,还哪里会有别的小孩子?
果然那个通报的人应声,“是。”
小希不由有些担心起来,便也顾不上其他,就随着黎修一同去了操练场。
彼时在倾薰宫。
木窗半开,雨丝从屋檐上斜斜的扫落下来,落在窗沿上的时候,便也少去了几分的清冷,更添了些柔和的意味。
尚薇正在桌案前抄写佛经,仿佛想要用这皇祖母留下的经文,也能让自己的心安定下来。
那个似真若假的梦依然让她胆战心惊。
她不知道,那究竟是曾经丢失的记忆里真实的过往,还是只是混乱的梦境里,一个更加无比混乱的魔魇。
疼痛,如若五脏六腑破裂成碎片,慢慢剥离。
而那丢失的东西倒底是什么,那一边流逝而去又一边让她痛不欲生的执念,那绝望到再也不能完整的碎屑。
她疼,却不知为何而疼。
意识突然回转,却发现不知何时突然的一个走神,笔尖上的小小墨点,又已在白色的纸张上渲染,毁掉了已抄写一半的经文。
倒底,这佛经,也无法让她的心安定下来了。
愣了愣,尚薇也不再试着继续抄写,搁下笔,而后起了身来,走到了窗前。
雨声淅淅沥沥的,好像七弦琴的奏乐,悠扬悦耳。
但不知为何,在这雨雾里,她好像就总能感觉到一种无助,透着近乎于绝望的撕裂感。
璃国的风雨,不都该是她最熟悉的东西么,怎么居然,这些东西,却也都成了记忆里,那醒目的标记。
该忘掉的,就不要再想起。
话虽如此也听了无数遍,告诫了自己无数遍。但总隐隐的觉得,倘若就这样遗忘,好像真的好可惜。
而好像随着那记忆一并失去的,是痛彻心扉却也甘之如饴的深情。透彻肌髓,难以剥离。
风吹动了窗前的那支艳黄的决明花,生机依然鲜明,如若不会凋谢。
她低下眸子,指尖轻抚那花瓣,微颤之中似有些许的香甜。
恍惚中她想起了那日阳光之下的景象,她牵着尚俊的小手在决明花丛里穿行,而一旁的亭子里,皇祖母正慈祥的笑着,看着他们。
皇祖母……
没由来的竟是的汹涌了悲戚,却不知从何而起。
尚薇沉在思绪里,甚至未曾听见外间的门被推开,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动。
进来的人,是一身淡青色宫裙的小婉,耳鬓的发丝梳着小巧的髻,就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愈发的玲珑可人。
而那双眼瞳很明亮,也很干净,让人分毫不会对她起了疑心。
见尚薇站在窗前,她便握了握掌心的东西,而后悄然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