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便已是九月。
院子里的桂花都已经开了,香气悠然。
午后府里的阳光很温暖,瑾灵正盖着薄绒的毯子,靠躺在窗边的美人塌上。身旁放着的正是一个小小的竹编摇篮,桃夭正在安睡。
她轻轻晃着摇篮,看着桃夭,眼神里尽是为人母的温柔和疼爱。
淡淡的光影透过窗子照在她的身上,的确是很温暖,但却好像,怎么也无法让她的小脸显得不那么苍白。
片刻,又是有种淡淡的眩晕感袭来,她只得又躺回了美人塌上,唇边,不自觉的便是飘落了一抹似有若无的叹息。
自从生下了桃夭的这一个半月来,她的身子却是越来越差,就连她自己都不得不清晰的去面对这个事实,虽然,她也希望终能向好的方向发展,也想好好的,陪着桃夭长大。
但她自己的身体,她也是万分清楚。琉光每日都替她煮了药让她服下,她心知肚明,倘若不是这些药尚在疗补着,只怕她……也早已是支持不下去了。
阳光并不显得太过刺眼,反而很温和,微微阖上眼帘,眩晕感褪了一些之后,她才将视线投向了院子里。
自己如今的身体……竟是差到想要出去走走,近距离的看看桂花,都是不行了。
很多很多的记忆,也就在这个时候开始慢慢的浮现了出来,她不由的回想起,在来到璃国之前的日子。
然而想的最多的,也不是自己从前在落烟国的日子,反而是那个男人,他的点点滴滴。
他的温柔体贴,关怀备至。不曾真的近距离的去感受,也是旁人都决计不会明白的。他可以冷漠决然到命人除去自己养父全部的手下,踩着一地鲜血拿着兵符离开,也可以温柔和暖到,为了顾及她的感受而不惜抛掉朝中的事。
而她也明白,他之于尚薇或者尚薇之于他,也的确是个抛不开躲不掉的问题。
到了现在,她不说,他也不提。他们三人却好像彼此都已是心照不宣,都反而放任这件事,顺其自然的继续下去。
结局最终会怎样,谁又能够预料……
正在她有些胡思乱想的时候,忽听房门发出轻微的响动,转头看去,原来是琉光给她送了药过来。
“王妃。”琉光走到了这边,将手中的药轻轻的放在桌案上,也是一眼就看到了她身上的毯子薄了些,便又替她拿了一条过来。
“窗口风大,王妃要小心身子。”
瑾灵安静的看着她替自己盖上了毯子,也并未推辞,一如微笑的温柔和暖,只等她盖好了,才轻轻的握住了她的小手。
“琉光,你陪我,说说话吧。”
琉光微微顿了一下,但片刻后也还是一颔首应允了。
或者其实在府里住下来的这段时间,她也已经开始去习惯了这个女子的存在,真真切切的懂得了她的温柔,她的知书达理。
而有些深埋在心中的情愫,她也终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试着去躲开,至少能暂时的不去想起了。
“王妃还是先把药喝了,一会儿药就要凉了。”她将药碗送到了瑾灵的手边。
瑾灵抬手捧过了药碗,深深的眸子里,却好像是突然的有些黯淡。她看了那清苦的汤药,才低低一叹,“却也不知道这药,还能帮得我到什么时候?”
虽然她的声音低低的,但琉光还是已经听见了,也几乎是在同时,心里就像是被针轻轻的扎了一下。
“王妃……”
瑾灵抬起眼帘微微一笑,“你看我,又说了些无用的,你且坐下来吧,也陪我说说话。”
“嗯。”琉光顺从的在她旁边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近距离的看她,只觉得她的肤色特别的白,甚至就像是没有了血色一般,幸而她的眸子还是那么的闪亮明晰,才让人看着放心一些。
“这几日,楚国的事,可有消息?”瑾灵喝了药,又柔柔的问道。
琉光顿了顿,还是摇了摇头,“或者是我不知该如何去面对,有些事,似乎还是不知道,可能更好些,若是知道了却无能为力,反而更是难过。”
瑾灵自是听出了她话中藏着的某种淡淡的愁绪,心中也是明白,她会这样,并不止是楚国的事,还有楚国的人。
“嗯,倘若你真能安心的在这里住下,也未尝不是件好事,澜,他也总是需要有人替他分担一些问题,而我……恐怕现在也是做不到了。”
彼时在书房。
软座里,一袭雪白色长袍的墨澜正靠着软垫,懒懒的翻看着面前堆下来的奏章。
这几日瑾灵身子愈发虚弱,他陪着她也自然就将朝中的事都交代给了别人去做,但他到底还是摄政王,有些奏章难以定夺,还是会送到了他这里。
幸而这些日子朝中还算是安定,没什么人趁着自己忙碌的这个机会作乱,倒也是让他省心了不少。
至于宫中,尽管还是有着些担忧,也会在意那个小女人她是否过的好,但分身乏术,他也还是只让安排在她身边的人,默默地传了消息过来就好。
而八月十五中秋那日,瑾灵身子不舒服他也就未曾出席宫中宴会,连带着后来桃夭满月的宴会也一并都取消了,他似乎也的确是没了什么原因,在现在的这个时候再去宫中。
看着手中翻着的这些奏章,大多也都还是在质疑着一个问题,自从大将军谈肖谋反事泄,被杀身亡以来,整个璃国的兵权就也都一并到了他的手上,朝中暂时未拜新的将领,他的身份本就让人诟病,此番就更是被人怀疑了。
想他本在这璃国就时时还被人怀疑是否要篡位,如今所有的兵符又尚在他的身上,众臣估计也对他只能是又敬又怕,有什么话也不敢当面说了。
尤其这些奏章看起来言辞和缓,字里行间的意思,却又怎能瞒得过他。
翻看完一本,也几乎是猜到了剩下的那些里面写了些什么,他轻轻扣下了奏章,将自己修长白皙的十指交叠在了一起,才又靠入了软座的里面。
房里生着淡淡的草药味,有着提神的作用,但大概是用久了,或是前些日子也太过疲惫,他不得不加大了些剂量来提神,到了现在,也像是习惯了双份草药的香味。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了云倾,想起她若是现在在这里的话,必然会蹙着柳眉,责备他不该用这么浓的草药提神,会伤害身体。
她离开璃国也这么久了,却不知道现在的她,到底好不好。
正在他眯着海蓝色的双眸在想着些什么的时候,忽的有人进了书房来,抬眼一看,跪在面前行礼的正是流风。
“属下参见王爷。”流风的声音一如沉稳,不见分毫的波澜。
墨澜略略抬起了宽袖之中的手一摆,示意他起身来,“怎么了?”
“回王爷的话,方才属下在院子里抓到了一只信鸽,看样子是七皇子给王妃送信的鸽子,属下看王妃正和流光姑娘说话,便做主将信截下了。”
落烟国……
那双幽深如海的眸子再度微微转深,他虽深知那七皇子不会在信上写了什么让灵儿担心的话,但毕竟如今她的身子的确是不好,还不如就索性瞒着她。
更何况,按着局势的发展,只怕这几日,落烟国也正在发生什么大事才对。
“还有,这是方才落烟国送来的消息,属下一并呈给王爷,请王爷过目。”说着,流风便将手中的两封书信呈递了上来。
其中一个是纸卷,正用一条细细的红线扎着,另一个是棕色的信封,上面没有署名,却一看就是皇室中用来传递信息用的信封。
墨澜接了过来,先是打开了纸卷,只见上面只是写了短短的几行字,不过是说听说灵儿生了个女儿,希望她们安好这样简单的话。
而他随即展开的那个信封,里面写的内容,才是让他的神色变得有些冷肃了起来。
他早有预料这几日落烟国会发生大事,而果不其然,这信上写的清清楚楚,三皇子瑾嘉终是向大皇子一边宣战,而宫里也接二连三的发生了很多事,甚至有人企图毒害皇帝和宫妃,闹得人心惶惶。
而那些平素里看起来还算是和谐万分的王公大臣,到了这个时候自然也开始分界清晰了,彼此间都呈现了剑拔弩张的态势,大有要开战的味道。
信的末尾,附的便是两策名单和计划图。
看来这些一派祥和了这么久,以“和善”著称的落烟国皇室,也终于要开始走上权利争夺的大战道路了。
真不知道看着自己栽培的儿子们突然翻了脸开始对立,甚至要杀他,落烟国的皇帝,心中又会做何感想。
看完了信,墨澜轻轻扣下信纸,这时听得流风的声音,“可是落烟国要内乱了?”
“是啊。”他倒是并未隐瞒,复又靠回了软座里,看不出面上究竟藏着几分的情绪。
“王爷要不要属下先派人前往仔细查探情况,万一若是……”
海蓝色的眸子忽的微微一抬,唇角跟着勾起了一分,“你担心他们会来找灵儿,或是本王?”
“是。”流风一颔首,知道自己什么想法都瞒不过他。
“倘若这样,也未必是件坏事,”他倒是不紧不慢,一如显得淡然从容,“若三皇子真能推翻了对方的势力,反而对灵儿来说,该是好事了。”
“那么,王爷的意思是……”
“静观其变。”薄唇愈发扬起了弯弯的弧度,“等到了必要的时候,本王自会交代你该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