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下来后,车厢里的人懒洋洋的伸手过来掀了帘子,晨光初亮,尤似带着几分困倦,但那双海蓝色的眸子却依然幽深明净,粲若星辰。
看到了马车前正行礼的小希,一抹似有若无的情绪忽的从他的眼底闪了过去。
“这么早来叨扰王爷,奴婢深知有罪,但请王爷无论如何听奴婢把话说完……”小希半垂着眸子,声音小小的。
墨澜只一抬雪白色的宽袖,而后下了马车来,越过了她的身旁就向着龙泽宫里面走去,“随本王进来吧。”
身后两个侍卫正要跟上去,却被他一摆手屏退了,“你们都去外面守着吧。”
等四下无人,院子里的景物也都正被朝阳染上了淡淡的光芒,墨澜便微微慢下了脚步,骨节修长的手轻轻的顺着肩上的披风领子往下一顺,像是漫不经心的看起了两边的景色。
小希自然敏锐的知道,他这是在等着自己说话,顿了顿,便开了口,“其实奴婢今日前来,是想求王爷两件事。”
走在她前面半步的男人正到了一棵茂盛的香樟树下,有枝叶垂落到了面前,他便抬手像是饶有兴味的拨弄起了枝头的绿叶。
“奴婢知道王爷是决计不想伤害任何人的,所以对那若美人,也是一样,只不过虽然后面的结局都是大将军咎由自取,但是奴婢觉得,若美人她其实……”
她忽的说不下去了,不知道为什么这些话分明在脑子里盘旋了很久,却是到了这个时候开始在莫名其妙的犹豫。
她真的该开口求王爷留下若美人的一条命么,又或者,这般的请求,是根本没有任何用处的。
谋逆犯上,这本就是诛灭九族的大罪,尤其是大将军既是朝中重臣又是皇亲国戚,更应当是加重处罚……
“想替她求情?”见她忽然语塞的不再说下去,墨澜将指尖从树叶上收了回来,淡淡的点破了她此时的心思。
小希不敢隐瞒心思,一颔首,“是。”
“奴婢跟在若美人的身边,实在觉得这世上的很多事,很多人都是身不由己的,大将军这么做的时候,也甚至都没有去考虑过若美人的处境……所谓权谋之事,大抵都是需要一个堂而皇之的借口吧……”
墨澜忽的勾起了一抹浅笑,蓝色的眸子微微的眯了起来,“这权谋之事,你似乎也很了解。”
“不,奴婢怎敢妄言,”小希垂下了眸子去,“实是明争暗斗看了太多,无端的生了些感叹。”
这一刻忽从她语气之中闪过的一抹异端,自是没能逃过墨澜的耳朵,只是他也并未点破,淡淡一笑而过,只觉柒音这丫头倒是眼明,能选得了如此聪敏的女子放在宫中。
“这若美人的事,其实如今也非本王所能掌控,刑部之后便是后宫之法,又何处有本王说话的余地。”
墨澜抬手轻轻的拢了拢肩上雪白色的薄披风,语速依然从容不迫,“只不过想必你也应当明白,一个人的安全与否,与她的价值必然是有着最直接的联系。”
“王爷的意思是……”小希轻轻蹙眉,有些不太理解他话中的意思。
墨澜却并未再多说一个字,也没再给她时间去细细的想这些,一抚宽袖,“好了,那么你的第二个请求,又是什么?”
话题突转让小希愣了愣,但她还是很快的反应了过来,“第二件事……其实是奴婢想无论结果如何,希望王爷能有朝一日,允许奴婢离开宫廷,奴婢保证,从此再也不会掺和进了朝政半分……”
彼时在馨素殿。
自从大将军在朝堂上出手伤了王爷和禁卫军逃离之后,若美人就一直胆战心惊的无法合眼休息,后来又是险些被刑部的人带走,虽有莲美人陪着,心情却还是不能平复。
只是又惊又怕之下,她连哭都哭不出来,浑浑噩噩的没了章法,着实是寝食难安。
最后好不容易累的困倦了,莲美人这才照顾她睡下,叹了口气离开了。
若美人蜷缩在被窝里,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像是被冰封了一般的寒冷,脑海中不停的会去想起曾经爹爹对自己说过的话,甚至是入宫之前在府中的画面。
爹爹真的是很疼爱她的,即便是送她入宫的时候都还会犹豫,最后还是她劝服了爹爹,只希望有朝一日能够位列九嫔之上,也好让爹爹在宫中有个照应,也能让爹爹安心下来。
只可惜为什么后来一切都变了,为什么她所设想的一切都没有出现,反而却是一次次的遇到措手不及的变化,让她根本是来不及招架。
先皇的匆匆故去是一样,这次爹爹突然的举动也是一样,自己却从头到尾都好像变成了一个局外人,甚至连一个旁观者都算不上……
如此这般的想着,她终是难免觉得心中莫名悲戚,窝在被子里掉了一会儿眼泪,才终于慢慢睡去。
然而这个梦,却也根本没能让她平息了下来。
她看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出了宫,走在城中那熟悉又陌生的街道上,沿途竟都是百姓纷纷逃窜的景象,到处都乱作一团。
她有些怔怔的看着周围的百姓为了躲避战乱拖家带口的逃走,自己却不知道究竟该去往哪里,眼前的路很长很长,像是也就会这么永远的延伸下去,没有尽头。
忽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她惊愕之间转过身来,那匹飞驰的骏马却已然到了身前。
惊慌之间她闭上了眼睛,根本吓得忘记了躲开,然而风声大乱之间,当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那匹马竟已顺着自己身后的路飞驰而去了。
难道方才的骏马……穿过了自己的身体么?
这个念头让她惊愕,只是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幕才让她真的敢肯定,那些逃窜的百姓纷纷向着出城的方向而去,也就像是完全没有看到她正在道路中央一般,这么径直的穿过了她的身体。
一阵强烈的风忽然吹来,卷起了一片飞沙走石,迷离了视线,当画面再度清晰起来的时候,她已发现自己到了城外。
然而在那城外,却不见任何的军队,不见想象中那围城的场面。
她恍恍惚惚的感觉到自己站在城楼之下,看到两匹疾驰而来的骏马向着城内的方向过来,而那马背上的人她虽不认得,却知道必是朝臣的打扮。
她看到他们身着戎装,面上却染着丝缕殷红色的血痕,像是刚刚经历过一场混战,就连身上的铠甲,也是一样的血迹斑斑。
他们二人目无旁人般穿过了城门入了城,向着皇宫的方向而去,只是那个刹那间她突然产生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惊慌,错愕,已不足以当她再度转身时看到的场面。
城外不知什么时候已出现了一支送葬的队伍,漫天飞舞的都是白色的纸钱,而她确是那么真切的看到了送葬的人,正是将军府中的老管家。
而那具棺木上刻着的字,就会是爹爹么……
她惊慌之中感觉到自己就这么扑了过去,只是当她从城楼上面飞下来的时候,眼前的画面就开始扭曲变形,直到突然成了空白的一片……
“啊!”她突然从噩梦中惊醒,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是梦,都是梦……当看清了这是自己的房间时,她反反复复的告诉自己这样一句话,然而那个梦又是何其的真实,真实的让她觉得太过可怕。
清冷的感觉滑过面颊,她抬手一触才发现,竟是自己的眼泪。
不,不会的,爹爹他不会有事的,无论如何都不会有事的,她要相信爹爹,相信这一切很快就会结束的……
她抬手攥紧了心口的衣,试着让自己安定下来,却就在这时忽听周围一阵响动,竟有一个黑衣人悄然的推开了窗户,落到了她的身前。
“属下参见若美人。”那黑衣人进来之后,竟是直接对她行了礼。
若美人惊愕的看着他,要不是心跳的这么快,她准以为这还是自己的梦境里面。
“你,你是……”
“属下是大将军派来保护美人的,先前这馨素殿禁卫军太多,属下不便现身,这么迟了才来,望美人恕罪。”
“保护我?”若美人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你说……是爹爹派你来的?”
“是,属下们早几日已经潜入了宫中,基本摸清了情况,这璃国宫中守卫森严,想要下手还需从长计议,现下情况有变,属下不便再与将军联系,这才前来禀告美人。”
那黑衣人语声不大,显得很是沉稳,也是三两句就把她的疑惑给解开了。
现在对于若美人来说,虽不敢再相信任何人,但她却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可以相信谁了,她踌躇了一会儿,“那么,你怎么证明……”
“这是将军交给属下的玉坠,说美人必然认得。”说着,那黑衣人就从窄袖之中取出了一个青玉雕成的玉坠。
这正是爹爹随身的坠子,她当即便是认了出来,便也不再怀疑,“好……那我就相信你,只是你方才说的情况有变是……”
“不知美人可有怀疑过身边的宫女?”
“宫女……你是说,小希?”她试探着问道,这里的事的确不太对劲,但关于小希,她真的从未这么想过。
“属下们觉得美人身边一定有叛者,所以一直暗中观察,方才有人来报,看到小希去往了龙泽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