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院。
下了整整一夜的雪,整个院子里都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积雪,也把这天空中并不明亮的光线,映照的尤其明亮。
里屋生着暖炉,隔绝了外面冰冷的空气。
云倾放下了手中的绷带和药瓶,终是忍不住微微叹了口气,抬起眼帘来看着面前躺在美人塌上的男人。
长长乌黑的羽睫覆盖着他的眼睛,呼吸也显得平稳,看起来确乎是睡着了,但视线落到了他几乎没有血色的唇瓣上时,云倾心头还是微微一闷。
她悄无声息的直起身子,取过了放在一旁木架上的貂绒毯子,轻轻的给他盖上。
尽管她的动作轻柔,但他的长睫微微一闪,还是跟着睁开了眼。
海蓝色的双瞳璀璨若星辰,这般的幽深透亮,倘若不是自己方才亲眼看到了他左后侧肩上的伤口,她根本都不相信他的身上还是带着伤的。
映入眼中的是云倾清丽的面容,薄薄的唇角便是勾了起来,“云儿。”
感觉到他握住自己手的时候,那掌心里的温度一如和暖,云倾眼底的几分担忧也褪去了些,她复又在他身旁坐了下来,一动唇,却是滑落了一丝轻如蝉翼的叹息。
“好些了?”她并没有急着问他任何问题。
墨澜抬手轻轻抚上了她肩上垂落的发,语气依然绵绵的,“你难道,不该问我为什么会在皇陵,又为什么不让流风跟着么?”
云倾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明眸垂落下来看着他,“尚书大人已经来找过我,我也大概猜到,你们没有回宫,应该是去了皇陵。”
提起了这件事,心里还是沉沉的,她淡淡一叹,“其实我早想过会有今日的局面,只是……反又将你牵扯了进来。”
“我没事。”幽静的蓝色眼底飘过了一抹柔和的情绪。
云倾细长的柳眉心疼的蹙了蹙,他对任何事,都永远是这样轻描淡写的样子,“伤虽然不严重,但你今天还是留在这里休息,我一会儿去看看灵儿,不能让她知道你的伤,免得她又担惊受怕。”
墨澜淡淡一笑,抚过了她的长发,“好,依你便是。”
“你知不知道,昨晚我看到流风回来的时候,真的吓了一跳,幸好你们都没事,”云倾嗓音软软,突然顿了顿,才继续问道,“公主她……可还好?”
“她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墨澜并不细说,只是绵绵的给了她这个回答。
幽静的眸子微微敛了敛,脑海中,飘过了一些昨夜的画面。
那些杀手团团包围的时候,他确乎看到了她惊恐而无助的表情,那时候,似乎也并不在意这些人究竟是什么来历,脑海中好像也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护她安好。
这几个字,当他带着她逃离皇陵的时候,就在脑海中格外的清晰。
甚至当入了树林,身后的杀手依然穷追不舍的时候,他也不曾想过丢下她……
“澜,你说这次的人,会是谁派来的呢?”
耳畔,云倾柔柔的嗓音飘来,打散了脑海中那些显得漂浮的画面。
他明净的眸子微微扬起,“他们的武功路数,一看也不是夏国或是璃国人,倘若没错的话,恐怕是有人想要劫持公主,好胁迫我答应借兵了。”
“你是说……会是燕帝?”云倾有些讶异。
虽然这个燕帝她接触的并不多,也只是在当时楚乔登基的时候,曾在楚国见过几面,那时候在宴会上,也只觉得他该是个儒雅的帝王。
“可是我感觉……燕帝不太像会做这样的事,”云倾拢了拢柳眉,“更何况,倘若他真的要借兵,何不直接找你商量,反而要兜这么大个圈子?”
“那么,显然是有人,希望我那样想。”嗓音淡淡,几乎干净的如若清泉。
云倾忽的明白过来了什么,难道这件事,还是和那个人脱离不了关系么……
“倘若真是这样,也实在是一件棘手的事了。”她明眸一垂,轻然叹息。
只恐怕这一次的事情,本也不是冲着尚薇来的,来人的真正目的也不是要带走了他们,而是只要带给他们一个讯息,让他们误以为这会是燕帝为了借兵一事所做。
“那么澜,你觉得……昨晚有人突然和公主说了那些,是不是也本是这计划中的一环……”
她声音一顿,因为当视线抬起的时候,才发现此时他微微阖了阖双眸,复又睁开。
“不,他不会……”薄薄的唇微微一动,声音愈发的绵软,“他不会舍得。”
他?
云倾也来不及去弄清这个指代不明的词,想着昨夜从杀手的追杀中逃离,又受了伤,他此刻也必定是累了。
她便什么也不再多问,反握了握他的手,“好了,我不吵你了,你赶快睡一下,好好休息。”
骨节修长的手柔柔抚过她的发,他扬起血色很淡的唇对她一笑,“嗯。”
云倾看着他安静的睡去,眼底飘然而过了淡淡的心疼。
这些日子颇不宁静。一个璃国,他本就以不合礼义的身份留在这里,先是一个太后,然后是墨清,中间又不停被尚薇误会和怀疑,还要面对着夏国发生的巨变。
他,好像也一直不能真的好好静下来休息一下。
或者,这次尚薇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也并不一定就真的是坏事。至少阴差阳错的,她总该知道,他也一直无心害她,就也不会那么与他针锋相对了吧。
这么想着,有些灼闷的气息也是从唇边落下。
云倾小心的将他的手放回了毯子里,又替他盖好,这才悄无声息的收拾了一下方才堆在身旁的药瓶和绷带,跟着起身离开。
不知道为何,脑海中突然跳过了方才那句她无法理解的话。
他……舍不得。
当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的时候,心口也是跟着剧烈的跳了一下。只怕这件事,已经远比自己想的要来的复杂的多了。
彼时,穿城而过的瑶水河边,一条虽然不大,却装饰华丽的船正靠在岸边,随着水波的摇晃,也跟着微微摇动。
船舱之中,靠着窗户的地方设着柔软的美人塌,一抹青蓝色的人影正斜斜的倚在美人塌上,一头流瀑般雪白色的长发正恣意的撒落在他的衣衫上。
他正在喝着酒,手边放着的正是最上乘的和田玉雕成的酒杯,即便是再冷的天气,这酒放在杯子里,喝起来也会是带着一丝暖意。
一对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正看着坐在身前的两个淡紫色锦绣舞衣的女子抚琴。
她们二人的衣着打扮风雅又不显媚俗,盘起的长发上都配着一枝外形相同的玉簪,缀饰着白色玉珠,随着拨弄琴弦的动作,微微摇晃。
船上很安静,只剩下周围这飘然缠绕的乐声。
岸边,一辆悬挂着碧青色帘幕的马车停了下来,跟着一只白嫩如玉的小手轻轻掀开了帘幕,出来的人,正是云倾。
她的视线落到了那艘船上,隔着没有挂上帘子的窗户,正能隐约看到靠在美人塌上的墨清,还有那一阵阵轻柔的曲调,似有若无的透着丝缕的愁绪。
守在岸边的一个侍卫见到了来人,上前询问了一下,云倾只柔柔的说了一句想要见丞相,并没有说明来意。
不一会儿,温软的曲调声便停了,当云倾挑起帘子走入船舱内的时候,正看到方才那两个弹琴的美人已经起了身来,靠坐到了墨清的身旁。
“云倾姑娘。”墨清抬起修长的手,抚着身旁一个美人肩头的长发,面上始终是那样一丝丝轻佻的笑意,“真是稀客。”
云倾长长的睫毛半垂,对他这般搂着美人在自己面前,分毫没有避讳的态度也显然不想多说什么。
她略一低身,“云倾见过丞相。”
“这‘丞相’二字从云倾姑娘口中说出来,感觉倒真是不同,”他薄薄的唇愈发上扬,眸子跟着眯了起来,像是在细细的打量着她,“那么我是否也该称姑娘一声‘郡主’,才来的比较合适呢?”
“丞相说笑了。”即便从他话中听出了尖锐的味道,她也还是不动声色,“其实云倾今日过来,不过是有些话想要和丞相说。”
“哦?你想说什么?”墨清托着酒杯送到唇边,懒懒的明知故问。
看来他,这是要装傻到底了。
只是当她还未来得及继续开口说什么的时候,忽又听到了他懒洋洋的声音,“其实这冬日瑶水,白雪纷纷,岂非也是种美景?姑娘这又是何必要拿一些烦心的事,来打破这赏景的心情,倒不如,陪我喝一杯酒,吟诗作对如何?”
跟着,他修长白皙的手,已将一个和田白玉的杯子拿起,递向了她。
“这和田白玉雕成的酒杯,才算是配得上姑娘。”
云倾顿了顿,扬起明眸静静的看着那个酒杯,又随着那只手,把视线移到了他的身上。
此时的他微微眯着双眸,狭长的眼角略上扬,尤其是那一头雪白色的长发垂落在肩上,让他整个人邪魅的不可思议。
只是她心中也已经了然,自己要问什么,他定然早就清楚,而他这样似是而非的扯开了话题,无非也是已经把这个答案告诉了她。
她猜的没错,和尚薇捅破真相的人,就是他没错,而关于她心中的某种猜测,似乎也已经在渐渐的印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