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边的美人塌上,墨澜正以一条胳膊斜斜的扶着头,手边的桌案上,放的是几册文书。
而听到有人进来的声响,他轻轻一抬长睫,视线就落到了正走近身边的云倾身上,跟着便是一抹淡然的笑意从他的唇角浮现出来。
修长白皙的手轻轻的扣下了手中的文书,他轻轻拢了拢衣袖,把手伸向了她。
而云倾分明在方才推门的时候还似乎就有许多的话要对他说,看到了他,却竟是忽然的不知道如何开口,这个男人,似乎就是有这样的本事,让人在他的面前就会乱了思绪。
她亦是伸手向他,然后让他温暖的手掌包绕上了自己微凉的小手,跟着身子就被牵引到了他的身旁,坐了下来。
“澜……”云倾微微犹豫,还是决定提了斜阳的事。
而未等她的话出口,墨澜就像是已经全然看透了她的心思一般,淡然的开口,“想替斜阳求情?”
云倾微微一怔,知道自己的心思总是瞒不过他,便也就没再找借口,略一颔首,“是。”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云倾微微眯起双眸,想着方才雪中的一幕,“刚才他对我说什么‘罪该万死’,还要我莫要救他……”
“伤了他的人,是我。”
“什么?”
云倾有些愕然的抬起小脸看着他,这些暗卫虽然是他的属下,他们一个个的命也都是他救回来的,但他,从来不会这样……
庭院里,大雪愈发显得纷纷扬扬。
然而任凭周围的风再是冰冷,斜阳却始终是这么静静的跪在雪中,宛如一尊雕塑。
淡淡的白雪一片片落下来,轻柔的落在了他的发上,身上,而那丝丝从离开了伤口就开始变得清冷的血滴,亦是和这纯透的白色交织在一起,透着异样的美感。
恍然之中,有一些画面在视线里清晰了起来。
那是熊熊烈火燃烧着的府邸,横梁断裂下来砸落到地面上,发出巨大的声响,而在那哔啵的大火中,便是能听见有女人的惨呼和惊叫。
那一****亦是满身的伤痕,这么漫无目的地的走在漫天纷扬的飞雪中,听任那些杂乱的声响渐渐的远去,也像是将他一半的魂魄都抽走了,跟着那烈火,一同燃烧成了灰烬。
恍惚之间他不知道自己将要去往哪里,疾驰的骏马一路向着城外的方向离去,他只感觉到从身体里慢慢流淌着消逝的血液,也一分分带走了眼前的色彩。
到最后,只剩下了白茫茫的一片。
在冰天雪地之中,就连疼痛都不那么鲜明,他甚至都不记得自己是怎样跌下了马背,看着天空的时候,又是怎样一种茫然无措的心情。
眼前,那疯狂交织的烈火依然熊熊的燃烧着,让他根本无法摆脱。
而也就是在那片火光终究隐去的时候,他看到了一抹雪白色的人影出现在面前。
那一刻,他愕然于那双海蓝色的眸子,也只在那视线停留到了身上的刹那间,他就知道,这个人,可以给他方向……
冰冷的风忽的彻骨,也不知究竟是不是失血过多,那寒意是从身体里涌上来的。
斜阳本是无限安然沉静的眼眸忽的微微一颤,因为他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墨澜已是悄无声息的站在了他的面前。
正如那****看着自己的时候一样,这双海蓝色的眸子是如此幽深安然,不见半分的波澜。
“王爷……”他想要开口说话,殷红的鲜血却也紧跟着从他惨白的唇上滴落下来。
墨澜仍是没有说话,甚至只是这么站在风雪之中,静静的看着他。
“到底,还是本王伤了你,你,可会记恨?”忽的,那线条明晰的薄薄唇线轻轻一动,这声音清冷如泉,也仿佛被风一吹,就会散开了。
“不……这一切都是属下咎由自取,王爷没有一刀杀了属下,已是对属下的仁慈……”
斜阳的声音在这冰冷的风里,透着一分沙哑的味道。
此时,云倾正就站在门前,看着院中的两人,心情万分的复杂。
她也终于知道,为何墨澜会突然这般对待斜阳,又为何斜阳会说出“咎由自取”这样的话。
原来那日在马场发生的事,根本就是斜阳受人之托,暗中在落烟国使团众人的茶水之中都下了毒,但他也根本没有想到,灵儿会特意准备了明青茶,所以派人换掉了这些茶。
而那些马夫看着倒掉的茶也就没有多想,拿回了马房喂了马,这才让当日围场里的马成了无辜的替死鬼。
人心……原来真的是个如此可怕的东西。
云倾顺着冷冽的风轻轻的抬起指尖将耳畔的发丝捋到耳后,知道了真相之后,却只是觉得心情更加的复杂。
而正在她有些晃神的时候,忽只觉视线里有一道耀目的银白色寒光闪过,她心头一颤,下意识的攥紧了衣袖。
定神之间还未细看,忽听见了斜阳的声音,“王爷!”
而紧跟着便是长剑落地,发出的一声清脆的声响。
“澜!”云倾也顾不得其他,赶忙踏阶下去,到了他的身边,好在没有发现他的身上有受伤的痕迹。
墨澜宽袖一拢,复又将幽深如海的眸子转了回来,定在了斜阳的身上。
斜阳本是冷漠的面上也终于的浮现了动摇的神色,他还以为这个男人定然是恨死了自己,自己这般出卖他,甚至给他带来了这么大的麻烦,他……却还是在自己要拔剑自刎的时候一把夺下了那剑。
“你,就是这般要向我交代的?”墨澜微微眯起眸子,那声音如此冰冷,也像是透着一分的愠意。
“王爷……属下今生今世都不会再敢有任何菲妄的念头,请王爷处罚了属下,再给属下一次机会……”
而随着他的声音,殷红温热的鲜血亦是跟着从他的唇上滑落下来,也让他的声音变得有些模糊不清。
那血滴落在透白的地面上,似乎也是一并将那双海蓝色的眸子映得清冷欲流,墨澜微微敛起双瞳,终是长袖一甩,转身而去。
“王爷……”斜阳显然还想说什么,但终归是在这风雪中跪了太久,也是失血过多,他才一动身,就只感觉眼前有阴影覆盖了下来。
云倾蹙眉,适时的伸手去扶住了他。
那一刻,看着墨澜的背影,云倾竟是不知为何会无端的生出了一种感觉来,只怕……他的心伤,更是多于了愤怒吧。
梅园。
飘然落下的白雪也带来了冬日的寒意,落在枝头上的时候,也隐约就能见了枝头上已经开始吐露花蕊的各色梅花。
只是这天气湿冷,后宫中的妃嫔也大多不愿出门,因此整个后宫之中都显得很是安静。
一个素蓝色宫裙的小宫女正低着头,有些神色匆匆的穿过梅园,要去向慈心殿的方向。
而正在她一转身要下了长廊的时候,忽地迎面出现了一抹人影,挡住了她的去路。
她一惊,抬眼一看发现竟是一身青蓝色官服的荣彦,当即便是吓白了脸色,慌忙拜了下来,“奴婢,奴婢参见尚书大人……”
荣彦微微眯起眸子,看着她,亦是看到了她慌张的神色。
“不必多礼。”他轻轻一拢长袖,不紧不慢的问道,“我只是有些事,想要问问你而已。”
锦瑟在听到了他说话的时候,陡然整个身子剧烈的颤抖了一下,小脸上也紧跟着转成了惨白。
她心中知道,太后让自己假扮琴音的事,纵然是能骗过了尚薇,也真的就挑起了她和摄政王之间的矛盾,但对这个尚书大人,却还是无法将他彻底蒙在鼓里。
不过她还是稳了稳神,勉强开口,“尚书大人想问什么,奴婢一定知无不言……”
“那自然是好。”荣彦看着她,虽然面色语气仍然平和,但眸色中却显然是透出了一分冷然的味道。
“其实也并非什么大事,只不过是想问问你,公主是何时安排你去接近春桃的,还有,你的消息究竟是从何处而来,也都细细的与我说说吧。”
锦瑟轻轻咬住了血色很淡的下唇,听他这么问,她便更是确定,自己无论再怎么隐藏,他都必然不会相信的。
她下意识四下一看,周围下着大雪,任何一个宫人都看不见,更别说是想要偷偷找人带消息回去给太后了。
“怎么,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或者……”荣彦微微眯起眸子看着她似乎是在找着可以说的话,便开了口来,“可是在想着什么样的理由,好来搪塞我?”
“大人饶命,奴婢,奴婢没有这个意思……”锦瑟攥紧了衣袖,跟着双腿一软,就在他的面前跪了下来。
彼时在中宫。
接到了宫人通报便即刻冒着大雪匆匆进宫的叶尧,正穿过宫门,走向了永安殿的方向来。
他撑着一把纯黑色的伞,一袭长及脚踝的青色披风将他身形更是拉长了几分,而那衣上的深色也衬的他的肤色,更是显得脱了血色的白。
虽然前来通报的宫人并未明说尚薇何以突然这么匆匆把自己传进宫来,但他也已是下意识的了然,这其中的事,必然和墨澜有关。
通向永安殿的阶上,一个宫女正远远的看到了他走向这个方向,便匆匆打着伞迎了上来。
而走近一看,他才认出了那是欣瑶,是尚薇贴身的宫女。
“尚书大人。”欣瑶的小脸显然因为这冷冽的风显得有些苍白,但她色泽稍淡的眉眼之间,还是透着一分难掩的焦虑。
他停下脚步,一双幽深沉静的眸子看着她,“发生了何事?”
“尚书大人,公主一直站在御龙台上,这雪这么大,又不肯让奴婢给打伞,怎么劝都不听呢……”说起了尚薇的时候,欣瑶的眉头就锁得更紧了。
御龙台?
叶尧本是显得淡然的眉心亦是微微一拢。这尚薇……难道不该是怒气冲冲的等着自己到来么,又何以要这么站在风雪里的御龙台上,与自己为难呢……
他一颔首,“好,带我过去。”
风雪飘摇,落在御龙台的流金扶栏上,这是先皇登基那一年特意在永安殿旁造起来的一个小小楼台,站在上面,便可将整个璃国的宫殿都尽收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