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所有的一切都在教他们要把这一段翻过去,让他成为永远的记忆,再也不要去回想。
“渡劫大师有礼了。”她便也只是这么将双手十合到了胸前,然后对着他还了一个佛家的礼节。
一来一往之间,彼此都好像还能找到当年的默契。
而众人一见太后行了礼,便也都纷纷行礼。
“本寺承蒙太后娘娘和大公主的到来,实在让鄙寺蓬荜生辉。”渡劫并未抬头看他们,只是这么礼节性,又带着几分冷漠的说着:“尚书大人已经对贫僧说过,那么,贫僧便就让寺中弟子,替太后诵经了。”
他的语气,淡然之中透着一分让人难以接近的冷漠,尚薇下意识的便是感觉到,这个人,并不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只是这佛门的事,她也实在不太了解。
“那么,有劳大师了。”她也只是淡淡的行礼,回应了他的话。
跟着便是众僧人开始诵经祈福,而同行来参拜佛禅的众宫人,便也跟着太后,在佛禅前面跪了下来。
周围什么声响都仿佛消失,只剩下了众僧人诵经的声音。
佛禅无言,静静的看着大殿里的一切。
渡劫却并没有留下来,看着众人都已经在虔心礼佛,便淡淡的一转身,走出了大厅。
荣彦看得了这一幕,眸色微微一深,而后便也悄无声息地跟了出去。
外面,阳光虽然尚好,但照耀下来的时候,这清冷的秋风还是带走了身上唯一的一丝暖意,整个空间里,都透着几分冷冽的味道。
渡劫走了几步,方才绕着回廊而去,虽然荣彦的声音很轻,但他也仿佛是感觉到了一般,略略的一停脚步。
“尚书大人,为何跟随着贫僧?”
荣彦也并不闪躲,只是轻轻拱手:“只是想问问大师,之前尚未来得及与在下说完的那句话,究竟是什么呢?”
就在尚薇他们的马车过来之前,他只说了一句“施主”便就没再来得及多说什么了。
下意识的,他便感觉到这可能是很重要的事,故而也不管是不是,就这么没了礼貌的追了出来。
他复又轻轻拱手:“请大师原谅在下的唐突,倘若大师现下不愿言明,那便只当是在下信口打扰罢了,请大师不必放在心上。”
渡劫半垂着眼帘,面上看不到任何的情绪。
风过,吹起了他身上红色的袈裟,一时之间,整个空间里安静的只剩下衣袍振动的声响。
就这么默然无声了一会儿。
就在荣彦以为他不会回答自己,便想开口为自己方才的唐突道歉的时候,忽然的听得了他清冷如风的声音飘了过来。
“施主,这世上的事,总便是一个‘缘’字,倘若施主是想问贫僧为何要对这宫中之人避退了几分,或许,这便是贫僧与这宫中之人,缺了缘分吧。”
虽然他的声音这么的淡然清冷,但那句话,却是让荣彦忽然感觉心头跳了一下。
因为方才就在寺门口,太后便也说过几乎是同样的话。
只是没等他再多问,回了神来,渡劫便已经继续,向前走去了,绕过了一个弯,便看不见了。
他虽知道这世上的事,有些就是这样没有道理,也不能让人说得请,但仍是感觉到,似乎有着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儿。
只是他终归也没有多想,既然渡劫大师并不愿多说,他也总不该拿这样世俗中的事,来叨扰了出家人的清修才是。
他略一摇头,随而便转身,回到了大殿去了。
众宫人仍然在诵经礼佛。
清冷的风声吹了进来,吹乱了殿里的青紫色烟雾,一时之间,整个空间里的温度便好像冷了几分下来。
外面,也是落叶潇潇,这一阵突然起来的强风,也将落叶刮了下来,纷纷的掉落在了殿前的路上。
几个小沙弥见了,赶忙拿了清扫的工具出来,然后开始清扫起了落叶来。
偏殿。
一袭火红色袈裟的人影正站在背阴的地方,吹着这有些冷冽的风,面上看不到任何的情绪,但那双眸子,却更显得幽深,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夕阳西沉。
火红色的光芒照落下来,将整个都城都笼罩在一片如烈火灼烧一般的光芒里,又恍若是撒落着金箔,莹莹闪闪的刺着人的眼睛。
众宫人都已经参拜完了佛禅,准备等太后和公主听完这最后的一篇佛经,便启程回宫。
渡劫也终于又出现在了佛堂里,一身红色的袈裟,面容仍然是显得如此冷漠淡然。
佛经结束,众僧侣也搁下了手中的木鱼棒,然后纷纷起了身来。
太后睁开了眼睛,又仰面,看了一眼面前这高高在上的佛像,而后才轻轻一动身要起了身来。
尚薇见状,便赶忙伸手过去,将她的身子扶起。
“皇祖母,慢一些。”
太后的抬起手,轻轻的拍了拍她扶着自己胳膊的小手,只感觉她的手背上,微微的凉,看了她一眼,正要说什么,视线却忽然的落到了一旁的那个人影上。
那是渡劫,就这么站在门口照落下来的夕阳里,让他这一身火红色的袈裟更是红的那样惊心动魄,宛如烈火灼身。
而他的面容,这样背着光,有些看不太清楚,但仍然能感觉到,他身上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淡冷漠感。
心头又是忽然的沉了沉。
显然这一日,也是为了避免两人的见面会造成尴尬,他便也一直没有出现,现下自己要走了,他便也是出来送行。
时间又仿佛是倒退回了当年。
那一年,她也是这样,在宫中使者的搀扶下,和他淡淡的道别,然后走出门去,然后再也没有交集。
只是这一切如今想来,仍然是如此清晰。
今日,所有的事都仿佛是要重演了。
身旁的众多僧侣和宫人都让开了一条道路,然后侍立在两边,她也只得于心中淡淡一叹,随即便缓步的走向了门前。
渡劫就这么静静的站在门口,低着头,即便是她从自己眼前越过的时候,面上那冷淡的神色,也没有半分的变化,甚至连一丝丝的动摇,都没有。
马车已经在寺院的门前等候着。
太后由尚薇扶着,下了阶来,正要走向门口,渡劫也跟了下来,依照礼节,这么跟在离开她身后一两步的地方,不远不近。
这一切都是何其熟悉,然而他们时隔了那么长时间的再次相见,竟然却只是这么淡淡的几句话,便就要结束了。
忽然,太后略略停下了脚步,尚薇跟着停了下来,还未问发生了何事,便已听得她略略转头,开了口。
显然是在对渡劫说的。
“哀家见这玉佛寺也有些年头了,就由宫中派人前来,细细的修缮一下可好?也只当是哀家,为这佛寺尽了一分绵薄之力了。”
但是渡劫却仍然没有半分的情绪表露,只是这么淡淡的听完了她的话,转而到了她的身前,合起双手在胸口,略略一拜:“贫僧谢过太后娘娘恩典。”
而就在众人都以为他是接受了这个提议的时候,便又听得他继续说下去:“只可惜依贫僧之见,鄙寺只怕是与宫廷无缘,倘若真得了宫中的这修缮一事,也只是徒徒的耗费了精力罢了。”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要知道这太后开口,几乎等于是圣旨,而他不过是区区玉佛寺的一个住持,也竟然敢这样公然的违背太后的意思。
尚薇柳眉轻轻一拢,早便是觉得有些不对,这渡劫住持的态度,总是显得冷淡了些,但这毕竟是佛门净地,自己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淡淡问道:“那么,不知大师所说的‘无缘’,又是怎么回事呢?”
渡劫略一低头,声音并未见半分的改变:“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只是说了这事实罢了,也请公主,切莫在意。”
尚薇心头略一沉,本还想着要带皇祖母出宫礼佛,让皇祖母开心一下,结果这住持竟然如此不买面子。
可她也来不及再多说什么,太后便已经握了握她的小手,而后向她略略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了。
随即,她便是将视线移到了渡劫身上,眼底,飘过的那一抹情绪,让人根本猜不透。
“既然如此,那哀家,便也就不再强求了,只是还望大师,能继续替我璃国焚香祈福,保我璃国一世繁荣昌盛,百姓安居。”
“贫僧自然会记得的。”渡劫也只是这么单单的回应。
众人都有点摸不着头脑,分明是这渡劫大师顶撞了太后,反而是这太后竟然连半分要生气的意思都没有。
太后又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跟着便是向了前,又继续的向前走去了。
渡劫低头等着她走过自己的身旁,又淡淡的跟在她的身后几步的地方。
整个过程中,他都不曾抬头去看了她一眼。
马车停在门外,众僧侣和宫人陪着走到了马车前,此时夕阳已经全然的偏西,撒落下来的光芒也更是透着几分的凄婉。
尚薇到了马车前,便将太后交到了老嬷嬷的手中,让她扶着皇祖母上车去。
就在低身要进入了马车的那一瞬间,太后忽然又停了停,而后,一转头去,复又将视线,投向了寺门口,站着的那个披着红色袈裟的人影上。
那个刹那间,她多么希望,他至少能,抬起头来,看自己一眼。
当年自己离开的时候,他好歹,是看着自己的,虽然那双眼眸里无喜无怒,一切都已经成为了灰烬,但至少,他的眼光,还能让她铭刻。
然而没有。
他始终只是这么淡淡的低着头,十合着双手放在胸前。任凭夕阳照下来,任凭山风强烈的吹过,将身上这恍若镀了一层金箔的袈裟,振得猎猎飞舞。
太后只是这么一眼,便也知道,他终究还是不会抬起头来看自己了。
眼底,一缕几乎不可见的苦涩飘然而过,随即,她便也低下身,入了马车里去了。
帘子放了下来,遮盖住了外面的一切,什么夕阳,什么玉佛寺,什么回忆,全部的隔断在了另外的一个世界里。
尚薇虽然看得了太后方才回头望去的那个细小动作,但也只当是她留恋这寺庙罢了,便也没有多想。
见皇祖母上了车,她便也转身,到了后面的那辆马车旁,上了车。
一时,山风无限的清冷,只仿佛将这所有的一切都吹乱了。
侍卫和宫人们也到了队伍之中,众僧人便就站在门前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