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且不能将那些梦魇驱逐出境,更遑论静心。
直到那一夜,她长跪在佛寺的大殿里,对着佛像磕头跪拜,只为想要赎清自己的罪孽,但佛禅无语。
她本以为佛禅不会再原谅自己,失魂落魄的转身离开,却陡然的撞入了一个人的怀中。
抬起头的那一刻,她感觉整个人被定在了那里。
何谓一眼深情,大概便是这样的意思。她甚至来不及反抗,便已经盘旋入了那个莫名的,罪恶的深渊里去。
当时的她,已是当朝太后,而那个僧侣,却年方二十。
她知道自己终是无法许诺他任何事,只是无限的贪恋着某种温暖,无限的想要在彼此的温度里,来把其他的一切都忘掉。
直到万劫不复。
而当先皇的圣旨送到玉佛寺,说宫中安定,要迎接太后回宫,那一瞬间,她却如同天旋地转。
这宫墙虽然薄,虽然不高,却也已经足够将两个人,隔绝到了两个绝然不同的世界里,什么深情什么缱绻,终究也还是抵不过世俗,这冰冷的眼光。
所以,他们安静的告别了。
那玉佛寺前的那个石阶上,她在众人的搀扶和簇拥之下,身披一袭锦绣华贵的长袍,一步一步,向着玉佛寺外面的马车走去。
而他,就这么静静的站在台阶之上,这么淡淡的看着,一身袈裟被风振起,飘摇的甚至让他整个人都恍若不在人间。
在坐上马车的那一刻,她又再一次转头,看着扶梯的尽头之上,站着的人,然而只有风声清冷,只有漠然的,冷淡的表情,只有彼此间欲言又止的冷漠,再也没有交集。
放下帘子的一瞬间,她陡然看到了仿佛有殷红的鲜血铺天盖地的倾泻了下来,而心口也泛起了剧烈的疼痛……
身子陡然一颤,睁开了眼睛,才发现,自己竟然又是做了这个梦。
太后看着周围的布景,分明是自己的房间,什么玉佛寺,什么痴缠的梦境,一切都只是虚妄的想法而已。
她终是微微一叹,跟着轻轻拢起长袖,从软塌上起了身来。
踱步到了窗前,视线投向了窗外。
天空通透澄澈,一切都安静的如同平日一样。
只是有些事,有些人,也终究只能停留在记忆的深处,变成了永远的追忆。
院中,忽的一阵有些强烈的风吹过,跟着便是落叶纷纷,飘飘而下。
尚薇方才回了倾薰宫来,不想正要回房,却竟是看到了这落叶纷纷的景象。
莫名地,心中便是泛起一种淡淡的酸涩,说不清是惆怅或是其他,只是无端的感觉到,心头又是被什么重重的压着,让她觉得窒息。
“公主,外面风大,进屋吧。”欣瑶本来跟在她的身后,却忽然见她停下了脚步,似乎在看着院子里的落叶,便忍不住出声提醒了她一句。
尚薇略略一惊,知道是自己失态,便没再停留,入了房间去。
“公主想吃点什么,奴婢吩咐御膳房去准备。”梳妆台前,欣瑶正一边给她取下头上的饰物,一边问道。
然而尚薇却似乎仍然没什么胃口,不过她知道如若拒绝,欣瑶必然又要担心,便说了一句:“你决定,便是了。”
欣瑶一皱眉,让自己决定,这才是难办呢……但正要开口问,便看尚薇已经起了身来,要走出房去,便赶忙跟了上去:“公主要去哪里?”
“去泡个澡,你去准备晚膳吧。”她只是淡淡丢下了一句,便去向了碧瑶泉的方向。
秋夜,悄无声息,却寒意迫人。
龙泽宫。
烛光在微微摇晃着,映着书桌旁的软座上的一个人影,雪白色的衣袍上染着红色烛火的光影,亦是让他整个人的线条都像是被虚化,看也看不清。
两个侍卫守在门外,周围安静的没有任何的声响。
忽有一个靛青色的官服的男人向着这里过来,并不明亮的灯影照在他的身上,只是让他的肤色显得更加的白,白的有些不像真人。
那正是叶尧。
不远处便看见了这龙泽宫的灯火依然亮着,幽深的眸子便更是沉落了几分的思绪,但并没有在面上显露出什么。
他走过来,向着门口的两个侍卫示意了一下,本想等着他们进去通报,却只听其中一个侍卫开口:“尚书大人请进吧,王爷吩咐过,尚书大人前来,无需通报。”
叶尧忍不住一挑眉,这个男人,难道都已经算准了自己今晚会过来么。
伸手推门,迎面而来的是一股淡淡的草药香气,但却能让人有种神清气爽的感觉。
一转头,便看到了书桌旁的软座里,墨澜正靠在扶手上,一身雪白色的宽袍纤尘不染,分明是在翻看着奏章,但整个人的身上却透出的是慵懒的味道。
似乎是听到了响动,翻动奏章的手略略一停,跟着那纤长的睫毛轻轻一抬,一对海蓝色的眸子才望向了叶尧。
“臣,参见王爷。”叶尧反手关门,便到了书桌前,向他一拜行礼。
墨澜并未急着说话,只是这么淡淡的看着他走过来,行礼,薄薄的唇线略一勾起,声音清冽如泉:“尚书大人不必多礼。”
叶尧顿了顿,还是决定问:“王爷,这是知道臣今晚要过来?”
其实他也犹豫了一阵是否要前来,夜色已深本想着他可能也已经离宫休息了,走过来看到这里的灯火还亮着,本就已经出乎了意料,更听得那侍卫的话,让他更确定了,墨澜,这是在等着自己。
墨澜微微眯起了幽深的眸子,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懒懒的说着:“尚书大人方才见过了公主,自然该是有些事,要过来与本王说说的,不是么?”
这话一出,叶尧便了然,这个男人,甚至连自己的心思都已经全然的猜透了。
故而他也不再绕弯子,略一颔首:“是。”
墨澜也似乎不急着听他说什么,修长的手把手里的奏章轻轻一扣,放回到了桌案上,随而长袖一抬:“尚书大人坐下说吧。”
“臣,还是站着的好。”叶尧微微一愣,猜不透他的意思。
看到他面上一闪而过的惊愕,墨澜心知他必是在揣测着自己的意思,故而淡然一笑,便也作罢,十指交握,便放在了雪白色的衣衫上。
眼帘轻然垂下,海蓝色的眸子似乎是在看着自己交叠在一起修长的手指,长睫遮盖住了他的眼瞳,也让他的情绪变得更加的难以捉摸。
叶尧略一蹙眉:“其实这么晚了,臣冒昧前来打扰,还望王爷莫要怪罪。”
“尚书大人多虑了,本王,也是有些话,要对大人说。”墨澜声音愈发的绵密,又似乎清冷的就要消隐在着烛光微摇的影子里了。
“那么……臣便也不说其他了,王爷可知道,公主安排太后娘娘出宫前往玉佛寺礼佛一事?”稍有一顿,他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果然是这件事……墨澜勾起的唇角又是微微上扬,那个尚薇,就是不知道安分,其实早在几天之前她暗中派人安排此事的时候,他便已经知道了她的打算。
只是她既是暗中派人,又显然是一副不想让自己知道的模样,那么他也就索性顺了她的意,由着她的性子去办便是。
何况那个太后最近一直没有什么动静,倘若这趟去玉佛寺能让她再有所举动的话,对自己来说,也并不是什么坏事。
“尚书大人,如何问到这个?”
“臣,只是想听听,王爷的看法。”叶尧听着他似是而非的语气,似乎是不知道,但看他的神色却也好像半分都不觉得吃惊,又好像是知道,一时之间,也猜不透他的心思。
墨澜这才轻然抬眼,明净的双瞳又看着眼前的人,只是那眸色幽深,无喜无怒:“本王,又能有何看法?既是公主有意避开本王办事,本王又如何还要去挑破?”
叶尧心中轻轻一怔,当即便是明白了过来,原来他,真是什么都知道,但又听得他继续说下去。
“反是让本王觉得奇怪,公主想必是让大人保守秘密的,那么大人现下来找本王,又究竟是为何呢?”
“臣果然还是什么都瞒不得王爷。”叶尧终还是心底自嘲一笑,这个男人既对什么都了如指掌,必然也知道自己的脾性。
只是显然他也不愿去点破,反等着自己来说明。
“想必王爷也知道,公主此行有欠妥当,臣方才与公主商谈此事,却不想公主还是一意孤行,故而……”
他的话还未说完,墨澜便出了声:“故而你今夜前来,是希望本王出面,劝公主放弃此行?”
叶尧本还想着要婉转一点,但他这么直接,便也不再掩饰,略一颔首:“是。”
墨澜轻笑:“本王继任一事,公主已是万分的不满,此番连大人也劝不到的事,又怎么认为本王可以做到呢?”
叶尧心里微微一怔,他确然想过这个问题,但就是不知道为何,即便看这墨澜与尚薇再是不合,也总是仿佛从潜意识里就相信,他绝对能有办法。
“这个……其实臣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也索性微微苦笑,实话实说:“恐怕是臣对王爷信任罢了。”
“信任?好稀少的一个词。”墨澜微微眯起海蓝色的眸子,看着他的时候眼底那似笑非笑的情绪,总让他显得透着一分的邪魅。
“依本王的了解,尚书大人可是很少会用这个词的。”
“臣,惶恐。”叶尧一低头,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墨澜眼底的笑意更是鲜明了些,随而他抬起一条胳膊,支住了头:“其实本王明白,尚书大人此话,不过的言不由衷的奉承罢了,本王继位,本就是权宜之计,何谈的什么信任。”
“这……王爷,其实臣……”
叶尧方才要说话,便见他微微一抬宽袖之中的手,示意自己噤声:“本王明白,尚书大人的心,是向着璃国的,不过是害怕,本王也忽对这璃国生了兴趣罢了。”
想不到他竟然这么清晰的了解了自己心里的每一个想法,叶尧忍不住微微一愣,忘记了开口。
“想来大人也明白,这璃国朝政的问题,远远不止现在看起来那么的容易。”墨澜说话的时候,语气淡然绵软的似乎是在点评着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
“这朝中,究竟有多少人心思难测,究竟有多少又是还不曾被发觉的,大人一定也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