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密蚩转过身来看着吴鳞,轻轻地摇着鹅毛扇。
哈伊就这么死了?虽然他是一个金人,可他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请吴鳞喝酒、第一个肯跟吴鳞平起平坐的汉子。
他死得很冤,纵然把他已经离开了脖子的脑袋想破,他也不会明白自己到底泄露了什么军情。
吴鳞心下愧疚不已。
“周兄脸色不善,莫非是怪小弟下手太狠?”哈密蚩笑吟吟地说:“可是,周兄须知,小弟初事军政,若讲妇人之仁,忘却执法如山,怎可服众?日后如何带兵?小弟苦衷在胸,周兄莫怪。”
吴鳞点了点头,这家伙文质彬彬,却是又快又狠,果然是个厉害之极的角色。
“不谈这些煞风景的事了。”哈密蚩耸了一下肩膀,摆了一下手,动作潇洒漂亮,跟评书里那个相貌猥琐的家伙完全是两个样子。
“不知道军师大驾光临,有什么指教呢?”吴鳞稳住心绪,问道。
“周兄又不在我军中任职,‘军师’二字再也休提。你我平辈论交,不如我叫你‘小线兄’,你称我为‘蚩兄’,如何?”哈密蚩平易近人地说。
我吴鳞堂堂七尺男儿,会跟你这个奸人败类称兄道弟?
“好极了。”吴鳞回答。
“好极,好极。”哈密蚩拍着鹅毛扇,大笑起来,一副真的很开心的样子,这家伙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番儒雅,吴鳞若不是早就知道他是什么货色,说不定还真会心仪异常。
“蚩兄冒雪而来,究竟有什么急事?为何不派个卫兵传唤一下,小弟自然不敢不效犬马之劳。”
“岂有此理?小线兄名满京师,小弟却是默默无闻之辈,岂有传唤之理?”哈密蚩皱了一下眉,顿了一下,接着说:“小弟不喜欢在这些琐碎的地方纠缠不清,实不相瞒,小弟,这次来,是想请小线兄陪小弟下趟江南。”
“下江南?”
“对,下江南。近来我大金钱粮不足,小弟想去江南做几笔丝绸刺绣的买卖,可惜偏偏小弟对此道一窍不通,所以只好有劳小线兄随小弟同往。”
哈密蚩去江南做丝绸买卖?你骗得了周小线,可骗不了我。你丫不是想去刺探军情,就是想贿赂收买汉奸大臣!吴鳞破口大骂,当然,只能还是在心里。
“原来如此,只是不知为何选中小弟?”吴鳞问道。
“小线兄家学渊源,又名满京师,不选小线兄又选谁呢?”哈密蚩笑道。
“明白了,小弟自然从命。”吴鳞说。
“谢小线兄成全。另有一事相求,为了方便行事,小弟斗胆为自己杜撰了一个身份,从现在起,小弟就是小线兄的堂兄周小针,如何?”哈密蚩笑眯眯地问。
“全凭小针堂兄做主。”吴鳞也笑眯眯地回答。
“小线堂弟果然玲珑剔透,省却为兄好多口水。”哈密蚩哈哈大笑起来。
“不知堂兄准备何时启程?”吴鳞问。
“就是现在,小线堂弟意下如何?”哈密蚩回答。
“现在,这么匆忙?”
“就是现在,小线堂弟意下如何?”哈密蚩又说。
“可是……”
“就是现在,小线堂弟意下如何?”哈密蚩微笑着再一次重复了原话,眯起的笑眼里露出了冰冷的寒光。
“好,全凭小针堂兄做主。”吴鳞毕恭毕敬地回答:“把咱姑奶奶也带上,小针堂兄不会觉得累赘吧,看丝绸、评刺绣、讲价钱,她可是咱家最出色的高手。”
“正合为兄的心意。”哈密蚩满意地笑了起来。他转过身去,冲窗外喝道:“备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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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吴鳞和姑奶奶乘着轿子离开了“集中营”,也许这就是鬼书生说的时来运转吧。
吴鳞掀开轿帘,哈密蚩在轿子的前方策马徐行,漫天雪花中突然听见他高声吟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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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怜今夜鹅毛雪,
引得高情鹤氅人。
红蜡烛前明似昼,
青毡帐里暖如春。
十分满盏黄金液,
一尺中庭白玉尘。
对此欲留君便宿,
诗情酒分合相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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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没想到,金人里居然还有这么风liu倜傥的人物。”姑奶奶在吴鳞耳边悄声说。
吴鳞点了点头,是的,谁又能想到哈密蚩会是这等扮相呢?
“他要扮你的堂兄?别说,还真有点象儿呢?”听完了吴鳞的解释,姑奶奶低声说。
“象?”吴鳞纳闷地问道。
“嗯,仔细看的话,很象。身材、脸型都差不多,尤其是眼睛,简直一模一样。”
“是吗?”吴鳞说:“可惜我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
“傻孩子,又说疯话。”姑奶奶轻轻地打了吴鳞一下。
吴鳞说的不是疯话,他真的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子,来到这个世界,他还从来没有见过镜子,他只在水盆里依稀见过自己的倒影。
“眉毛吗,他要比你粗很多,不过最不一样的还是鼻子。”姑奶奶仔细地看着吴鳞的脸。
“你说什么?鼻子?”吴鳞心中一动,瞪大了眼睛看着姑奶奶。
“对,鼻子。他的鼻子比你要高,比你更勾一些。”姑奶奶说。
吴鳞的心怦怦直跳。
“这样象不象呢?”吴鳞用手挡住鼻子以下的部分,模仿着哈密蚩的微笑。
“天哪!”姑奶奶说:“简直分不出来!”
吴鳞明白了。
吴鳞全明白了。
吴鳞明白了自己穿越时空的意义。
吴鳞明白了老天为什么会把自己安排成这么一个毫不起眼的小裁缝。
哈密蚩的鼻子跟自己不一样。
如果评书里所言非虚,哈密蚩的鼻子是要被割掉的。
哈密蚩的鼻子被割掉之日,就是自己取而代之之时。
在那一天到来之前,必须做好所有的准备。
吴鳞紧紧地攥住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