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草本是被逼没法临场发挥,也是运气好,遇到韩老万这个憨子,放着许多破绽不找,仅凭得草三言两语便同仇敌忾起来。得草应付韩老万的同时脑子里正飞快的想着细节,若别人问起上海军队来安徽干什么,若别人问起你一个穷头百姓为何能当上火器营统领,若别人问起你们这群人为何配备如此先进武器……
这些都是破绽,韩老万这个牤子不懂,但偌大一个捻军,定然会有人能看出来,说不得,到时候又得忽悠一下他们,想好细节,趁着捻军义愤填膺的当头,得草将自己想好的应对方案让火器营众兄弟一传一的传开,到时只要上下言语一致,保管出不了大问题。
当晚回三河尖捻军总蓝旗大本营,及至到达大营时,得草这一百一十人已经跟四周的捻军称起兄弟来,得草的见多识广更是让韩老万对他另眼相待。
三河尖大营稍显空虚,毕竟大军还在路上,但留守的将领却依旧不少,齐齐聚集在议事大厅中,却是商议如何安置得草这支军队。韩老万豪情干云,连带手下也多是李逵式的人物,听到得草的悲惨遭遇后亦是义愤填膺,纷纷请求将得草这部纳归到自己手下。
自古上至朝廷下至草堂,无不是文武并有!捻军虽是义军,但其根本形势乃是家族式领导,其中更是不乏老谋深算之人,总蓝旗中撇开远在北边的韩老千不说,韩氏各个分支的族长大多都是些老家伙,眼毒的很。其中还有一个年纪约二十的蒙着面纱的姑娘,却是跟各个族长平起平坐,只皱着眉头没说话。
得草瞧着在坐众人,自是默不作声,屯里老人经常挂在口中的一句话乃是:存着气儿,不少打粮食!得草曾问过老杨,说屯里人都是捕蛇的却为啥说是打粮食,老杨的回答是:大约祖宗们是种地的吧。此事便不了了之。
如今韩老万见众武将争着接收,心里头高兴,本待分配得草部,下面传来一个声音:“慢!我有话说。”却是韩老万这支的族长,韩老万的叔叔韩六。
韩老万不敢怠慢,忙说:“六叔,您老有啥话尽管说!”
韩六也不站起,就四平八稳的坐着,干瘪的身躯发出异常洪亮的声音,说道:“旗主,老朽只是想问得草小兄弟几个问题。得草小兄弟可愿回答?”
屁话!能不回答吗?得草暗骂一句,大义凛然的说道:“六叔尽管问就是!得草知道的定会回答。”
韩六微微摇了摇头,说道:“不够!我们捻军有个规矩,每个兄弟在加入之前都要对天发誓永不背叛,否则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你可敢发誓?”此言一出,举坐哗然,纷纷议论着看着得草。
得草心里头暗骂:这下你们可找对人了!捕蛇屯人信神,但最不信誓言,据说捕蛇屯第一代祖宗就是被誓言的搞得凄惨无比,随后便传下规矩,能打欠条、写字据、画押、摁手印就是不要轻易听信誓言,誓言对良心重的人有用,但对反复无常人面兽心之人那是狗屁。
你们这群人整日吃好喝好,手下兄弟们却要背着誓言南北拼杀、流汗流血,真是一群拿誓言奴役善良百姓的混蛋。得草心里头鄙视了一下那些个正襟危坐的族长们,开口说道:“俺杨得草今日发誓,若待会回答六叔问题时说假话,若加入义军后叛变,叫俺杨得草睡不着觉,吃不下饭,被累死饿死,死后不能下地狱,整日在人间晃荡,永不超生。尸体被人用刀切碎,扔在水里喂鱼,脑袋被人拧下来挂在辕门上示众,子孙……”
得草的誓言恶毒至极,除了几个老得快进棺材的老家伙点头满意外,其余武将无不是义愤填膺,对韩六隐隐产生出一丝反感来,蒙着面的女子也是皱紧了眉头,显得对韩六极不耐烦。自古文武多分歧,由此可见一斑。
韩六似是对得草的话十分满意,问话的语气也宽和许多,说道:“小兄弟,其实你大可不必说的如此……那个。我问你,你既是被上海知县刘郇膏给抓进军营的,却为何能当上这火器营统领一职?如今清兵用的火器乃是跟太平军差不多的火绳枪,为何你手下却有那么多燧发枪?还有,你上海军队怎地就跑到我安徽来了?”
这几句话问的倒是实情,四周武将顿时安静下来,关注的看着得草。得草面带悲愤说道:“刘郇膏将我和众位弟兄编成火器营,发给火枪,做他的亲兵。后来李秀成派人攻打上海,刘郇膏便把我们送到松江那边抵抗太平军,兄弟们本就不乐意,谁知带队的统领更加无耻,竟让我们一路抢掠,末了将抢掠过的百姓全都杀死,防止消息走漏。我等忍无可忍,便和众兄弟商议除掉统领然后逃跑,于是众兄弟议定,谁杀死统领便奉他为新统领,带领兄弟们逃命。小弟侥幸杀死统领,便带着兄弟们逃命,由于怕遇见官兵,我等尽捡些山林小道行走,不知不觉间竟到了安徽境内,所幸遇到老万大哥,才结束了这种逃命生涯!”
得草说完,韩六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挥手对身后的独子韩有德轻声说道:“去查探一下其余人的口风,赶快回来。”韩有德点点头出去,大厅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正中火盆中火焰噼啪乱响。
韩有德回来的倒快,伏在其父韩六耳旁言语片刻,韩六这才站起身,满面笑容的说道:“原来得草小兄弟也是血性男儿,欢迎加入我总蓝旗义军!”此言一出,无疑在表示得草的身份已经没问题,大家今后都是兄弟了。武将乃是各自高兴,那些个老组长却是挨个上前表示欢迎,得草一一应付,唯有蒙面女子始终没动,四周竟也无人表示奇怪,事不干己,高高挂起,得草自然也不会去问为什么。
蒙面女子名字叫韩芊儿,其父在湖北同和春清军作战时被杀,按族规本应由男子接任族长,奈何韩芊儿其人自小练武,随其父亲南征北讨,立下无数战功,加之性格刚烈,不输于男儿,力争之下竟无人敢与其争夺族长之位,于是韩氏捻军中便有了这名蒙面女族长。
韩六的儿子韩有德,此人不学无术,仗着自己老爹的权势到处欺压乡邻,霸占民女,尤其在无意间看见韩芊儿娇美的面容后便对韩芊儿垂涎三尺,几次施诡计都未得逞,但更加勾起了他zhan有韩芊儿的yu望。加之其父韩六想要吞并其他族人,有意无意的支持韩有德,韩有德更是变本加厉起来,凡是跟韩芊儿有过接触的男人,不是秘密失踪就是被暴打一顿。一时间除了捻军将领,竟无人敢接近韩芊儿,是故韩芊儿年近二十却依然单身。
韩六此人虽老,但野心颇大,早就想篡夺总蓝旗旗主之位,奈何韩老万的弟弟韩老千手段毒辣高明,自己迟迟不敢动手,如今韩老千身在北边,加上得草刚刚加入捻军,倒是一个取代韩老万的机会。
韩芊儿虽然不语,但心里头将事情看的明明白白,这个新加入的杨得草总让她有种怀疑的感觉,但见到韩六和韩有德处理此事,厌烦之下便没有开口,心里却暗暗记了下来。
当晚喝过结义酒,众人晕乎乎的各自回营,得草虽是频频举杯,但酒大部分都灌在了胸前衣衫中,虽然有些冷,但却丝毫没醉,明明白白的听到韩六怂恿韩老万将自己火器营分到了蒙面女子那边,也在那时得草知道女子名字叫韩芊儿,很好听的一个名字,就是人太冷了,不知道长的有没有琳娜那般美丽。
胡思乱想中得草进入梦中,竟梦到了自己小时候被蛇咬的情景,脸上不觉露出一丝笑容,倒让在帐外监视着的韩芊儿脸上一红,也不再监视,回营自去睡觉。
第二日起来,得草去拜见顶头上司韩芊儿,韩芊儿昨夜睡得晚,此时正在梳洗,得草只能在院中站立等待。是女子皆爱美,这条真理乃是放之四海皆准!韩芊儿虽然蒙面,但每天亦精心打扮自己,是故得草等待的时间久了些。
无聊间,得草四顾院中,果然是女子住所,布置的倒显得美丽异常。旁的院中都种些枣树、苹果等植物,这院中却种着些ju花梅花,ju花正开得盛,黄白相间,赏心悦目,香气扑鼻。梅花正酝酿着准备开放。得草不禁想起跟梅花、ju花相关的几句诗来,张口吟道:“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尽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还没有吟出关于梅花的诗句,身后传来一个轻吟娇美的声音,说道:“好一个‘我花开尽百花杀’,杨统领倒是一个有才学的人,黄巢的这首诗吟得倒是地方。我也有两句诗,却是吟梅花的……”
不待韩芊儿说完,得草脱口说道:“不畏晚霜向晚期,独开众卉已凋时!地荒老圃苔三径,节过重阳雨一篱。秋色苍茫人欲醉,寒香冷落蝶先知。山翁独念同衰晚,坐对幽轩每赋诗。”
韩芊儿眼神中明显露出笑意,说道:“原本我只知道前两句的,你倒是记得完全!这是谁的诗呢?”
得草回道:“乃是明代文征明的《咏菊》。”
韩芊儿笑意更盛,声音却严厉起来,喝道:“杨得草,你瞒得过众人却瞒不过我!说,你一个平头百姓为何却对这些个诗经了解的如此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