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地就听见花厅里人声喧哗,“这雁儿不会是馋得先吃起来了吧!”我疑惑道。
“雁儿怎会这么没规矩!她呀定会缠着城伯要到厨房里去吃独食的!”
“噗嗤——”连秦姨都开起了玩笑,想必情绪该调整好了吧。
我快步走了进去,掀起门帘就叫到:“没我的吩咐谁都不许先吃啊!——啊?都吃上了?”
这幅画面太美,我都不敢看!!!
只见前厅一团纷乱,石褐色、碧色还有紫色身影战成一团,菜卤直飞,哎呦声不绝于耳。我扶额叹气,原是这小包子来了!
“统统给我住手!”我霸气地拍了下桌子。嘭的一声响,那力度可是不小,连桌上的碗碟都跳了起来。
调色块顿时止住了骚动,一团紫影挣脱重围,飞身跳出,“依依姐——”来人油迹麻花的脸一下放大到我的面前,我嫌弃地直接像挥苍蝇似的,把他给拍开了。来人不依不饶地又贴了上来,“依依姐,依依姐,人家好想你!”简直就是看到骨头直摇尾巴的汪星人!眼睛还直泛着小星星!一副等着我搔搔头、揉揉下吧的萌宠表情。
“赵桓!咱能好好说话不?快给我把口水哈喇子擦干净!”
“唉!”某汪欢快地直接拿那紫色暗银云纹团花的锦衣袖子招呼自己的脸,一点也没觉得可惜。我心里极度鄙视他,这个败家玩意!
“依依姐,依依姐,人家都七个月二十又八天没见着你了,想得我挠心挠肺啊!”狗爪子就攀上来了,星星眼顿时蓄满了泪水。
“去!去!就你这样?”我瞧着他胸前的油渍,“你哪里是想我,是惦记城伯烧的菜吧!你自个不来看我,倒是在我面前装可怜,谁信啊!”我葱玉般的手指指着一边收拾,一边偷吃的雁儿问:“你瞧见他来探望过你家小姐吗”
雁儿擦着流油的嘴角,含糊不清地说:“不曾呀,雁儿从没见过!”
“你看,这是人证,我大婚连你一毛钱的贺礼都没瞧见,这是物证!你还有什么可辨白的,去!赶紧给我走人!”
“我是真去了南阳王府好多次,基本十天半个月就找上门儿去。三哥的门子倒是礼貌得紧,好茶好食的招待着,可是就是进不得二门,我也不好硬闯不是!就是侥幸碰上三哥,也是一顿之乎者也,用功读书的话把我回了,忽忽悠悠给送了出来,连探望你的话茬都没机会提。”萌宠详装拭泪,“我的好姐姐,我还搭上了不少体己银子,和后院角门的婆子拉纤儿,望能有机会混进去。您瞧——这南阳王府围得跟铁桶似的,银子是递进去了,不过就没有下文了!太吃黑了!”
听到这,我的眉头也皱起来了,瞟了眼秦姨,她也是一脸的茫然。不会吧!连见也不让见?我这是被软禁的节奏?我吃不准这是赵霂的意思,还是柳侧妃耍的把戏。但可以肯定赵霂那厮一定知道我与外界断了联系这档子事,他既然没说什么,放任它的发生,便是默许了。当真是对宁依依无情至此,准备圈禁她一辈子,还是准备让她悄然离世?!这太他妈欺负人了!难怪连小顺儿给国公府报个平安都那么困难,非要等到初一十五才能得一个时辰汇报。这赤裸裸地无视自己正妃的举动太打脸了!我呸——我气得肺都要炸了,可碍于赵瑞桓在场,又不好当场发作,腮帮子都咬酸了。
“依依姐,亏得我聪明。我记得今个是月姨的忌日,你怎么着也得回来祭拜,所以一下太学就马不停蹄地赶到国公府来了。皇天不负有心人,我终于等到你了!”他亮晶晶的眼中泛着的泪花终于落下来了,狗爪子也趁我不留神顺利地抓住了我的手。
他还是个孩子,我能对他发什么脾气?怪只怪我自己也太大意了!
“咳咳——”,我清了清嗓子,把他从地上拉起来,“看来是姐姐错怪你了!”顺势替他弹了弹袍上的灰尘,整了整他歪掉的玉冠。这才发现大半年没见,这小子个头窜上来不少,都和我一般高了,隐约有超过我的趋势。
“桓儿太想姐姐了,”他顿了顿,白净的脸上竟燃起了一把火,“请赎桓儿无状!”恭恭敬敬地竟向我行了拜礼。
“行啦,我还不晓得你?”我用手点了他一下脑门,将他拉直,“姐姐怎会怪罪于你!你惦记着姐姐这份情谊我领了!”我眼珠子一转,“但那份贺礼你可得补上!”
话毕,小家伙竟然甩开我的手,兀自生起气来,“贺什么贺!礼物有,贺礼没有!”
“这话怎么说的?”
“我不喜欢你和三哥在一起,要是四哥,我兴许乐意送呢!”
“就会乱说话!”我皱起眉头,“小孩子家家整天想些什么呢?”
这话把他给彻底惹毛了,他腾地一下蹦起来,“小孩子家家,小孩子家家!你又比我大多少?别整天在我面前充大人!你累不累啊?”
“我比你大是事实,叫了这么多年姐姐,你还能有什么想法?!”我一把揪住他的耳朵,360度拧了下去,毫不手软,“你小子想反了天不成?”
“噢哦——”赵桓小朋友立时矮了三寸,双手抱拳,“姐姐饶命,姐姐饶命!”我瞪着他,手上的力道未减半分。“好姐姐,好姐姐,疼、疼、疼啊!”
“我看几天不揍你,你就皮痒痒了是吧,还回上嘴了!”
“依依姐,我下次可不敢啦!”他低伏做小,连连讨饶。
眼见他卖乖了,我这才罢手,拍了拍手,捡了个干净杌子坐了下去。某萌宠屁颠颠地跟过来,用屁股挤走前来服侍的雁儿,端茶倒水,捏腰捶背,大献殷勤。我心安理得的受着,瞧着菜也整得齐全了,喝完最后一口茶,小手一挥,“开饭!”
由于各位的吃相都不甚雅观,这里就不一一累述了。扶着墙进,扶着墙出的雁儿我嫌她手脚慢得碍眼,让她自动消失了。秦姨去张罗消食的茶汤,顺便去料理一下城伯的衣裳,堂堂宁国公府的大管家这么个打扮太丢份儿了。赵桓挺着肚子,摊在椅子上,眯着眼睛,这吃撑着了的萌样活像一只偷完腥要打盹的猫,就差舔他的爪子了。
阳光斜斜得透过窗户照进屋内,窗棂的阴影静静地印在地上,屋檐处滴答滴答欢快流淌着融雪的水珠,烧得旺旺的炭盆里不时会发出几声噼里啪啦银炭燃烧的声音,一室的安逸。岁月静好是这个样子?我晃了晃有些昏沉的脑袋瓜,起身要出去。
“依依姐,你干嘛去啊?”
“走走,消消食,顺便拿几样东西!”我朝他笑笑。
他立时像打了鸡血似的一骨碌晃了过来,腆着张娃娃脸,献媚地说“我陪您老去!”
我戳了戳他的腮帮子,“你呀,惯会凑热闹!”
小家伙的脸立时红了,连耳朵根都红了。
我啧啧称奇,“你最近炼的是什么神功啊,动不动就脸红。小心走火入魔哦!”
“没有的事!”他立刻回道,伸手扶住我的胳膊,点头哈腰,一派奴才样,“宁依依郡主起驾,小的扶着您老,来,注意脚下!”
“噗——,你少来这套!还有,这个郡主的名号是我娘亲用命换来的,平时可不许叫,今天日子特殊,就不和你计较了!”
“哎呦,小的该打,小的该打!”他作势就轻轻扇了自己几下耳光。
“别演戏了,这都是你身边曹公公的小把戏,惯会哄人开心,你倒学得个十足!”
“嘿嘿”他笑起来,露出一口小白牙,“咱走着!”
“嗯!”我被他扶着,出了花厅,沿着小湖走到了爹亲与娘亲居住的莫离苑。进到苑里,穿过回廊,来到一间单独的大屋子面前,我从脖子里掏出一根细金链子,取下铜质鎏金的钥匙,咔嚓一下打开了门上大锁,赵桓立即就伸手推开了大门,迫不及待地闯了进去。
“依依姐,你就是取这根乌金软鞭啊!”某萌宠像是膜拜,像是追忆,“这可是好东西,想当年你可是靠它红遍京城的大街小巷啊,无人不识无人不晓!一听宁依依来啦,女孩子们立时捂脸就退得一干二净了,哈哈哈”说到这,赵桓乐得直拍大腿。
“话说依依姐,你多久没碰过它了?”
“快三年了吧!”我低头细细的摩挲着乌金软鞭,有它陪伴的日子是何等的潇洒。
此乌金软鞭是上等牛皮裁成若干股,夹杂着乌金丝编制而成,不似旁的鞭子只单纯的皮质,乌金的加入不仅减轻了同样长度鞭子的分量,还提高了它的韧性和牢固度,并且软鞭把手处用乌金丝、黄金丝缠绕,还镶嵌了绿松石、祖母绿、红宝石、蓝宝石等大大小小百余颗名贵宝石,按几何图形排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一看就知它不是凡品。是的,这是娘亲与爹亲大婚之时,漠北汗王特意挑选的贺礼之一。
“从和你三哥定下亲事那日起,我便再不曾碰过它了!”我嘴角含笑,“现在想来,真觉得可笑!你早已不舞鞭子了,收敛了脾气,磨平了棱角,想安心嫁做他人妇,过相夫教子的寻常日子,可旁人提及你,却还是长牙五爪、避之不及的模样。呵呵,早知如此,我还做什么黄粱美梦,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依依姐,你别这样说自己!”
“好久不舞,我都生疏了!回头得好好练练,把丢掉的本事寻回来。”我抬头给了赵桓一记大大的微笑。
他愣了愣,“好!无论你做什么我都陪着你!”
“乖——宝贝儿!”
“呜呜——我不是宝贝儿!”
我锁上库房的大门,乌金软鞭已然静静地挂在了我的腰间。赵桓那臭小子好说歹说从爹亲一堆好事物中也挑了个金灿灿的鱼形匕首挂在了腰间,喜得他见牙不见眼的。我们俩这种狼狈为奸的造型怎么看怎么像去干坏事的赶脚。我瞟了瞟他得瑟的样子,啧啧真是不太好啊!别把人好好的祖国花朵给败坏成古惑仔了哟!
“依依姐送我这么个削铁如泥的好宝贝,我也得表示表示。”萌宠在身上掏啊掏的掏出个圆溜溜的东西,一下塞进我手里了,“拿着!”
我摊开手一看,好家伙!一枚足有鸽子蛋大小的东珠啊!莹润润的,泛着柔和的光泽。更奇特的是它是浅浅五彩色的,十分可爱!要是搁现代,我一定会觉得是假货,珍珠嘛白的、黄的、黑的、粉的,还没听说过有五彩的,太珍贵了这。
萌宠在我身边绕着圈圈,“其实这个早该送给你的,你大婚那天我喝酒来着,喝着喝着竟然醉了。我从不知酒竟这样烈,倒头一直睡到第二天晌午才醒过来,再来就见不着你了。直等到今日才送出去,你不会怪我吧?喜欢吗?”
“你也知道我什么个处境,拿不出像样的物件。亏得我母妃原是南海边的采珠女,这是她最后一次下海捕到的哦!我就没见过这么大个头的东珠,还有这么美丽的色彩。当时给我翻出来的时候,我母妃还一阵肉疼,说是留给她媳妇的,嘿嘿——”他挠了挠后脑勺,“我觉得只有它才配你,软磨硬泡,好不容易才搞到手的。我厉害吧!”
“这礼物太贵重了,我不能收!”我说着就要还给他,他顿时拉长了脸,“你瞧不起我!”
“没有的事儿!你马上也要出宫建府了,留给你自个的王妃吧!”
“不!这就是给你的,你好好收着!我这个皇子第一次送人礼物,你不能不收!”他倔脾气上来了,谁说也不会听。
“好、好、好!我收着!”我摘下绣了百子石榴图案的香囊,倒掉里面的花瓣香珠,把鸽子蛋放了进去,又收紧袋口,挂回了腰间。
萌宠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的一连窜动作,直到挂好了,才又高兴起来。一路叮嘱我要日日带着,千万别弄丢了,在得到我再三保证后,这才安心闭嘴。
到底还是小孩儿心性,我想,到他成婚那日,再转送给他媳妇呗,现下我替他好好收着。看着他欢快地一蹦一跳地走在我前面的身影,我心里是暖暖的,被人记挂的感觉真好。这枚小鲜肉与宁依依是过命的交情,他以后一定会成为一个有担当、有正义感的暖男的,我看好他哦!
再美好的日子也有结束的时候,日头偏西了,王府的马车在府门外也候了些时辰了。
公府众人将我们一行人送至府门外,依依不舍的情绪弥漫在我们之间。我笑着拍了拍城伯的背,他被秦姨盯着好好洗漱了一番,换上鸦青色杭绸素面夹袍,配上靓蓝色杭绸棉外袄的他看上去精神了许多,中午那顿胡吃海喝好像立时滋润了他那张老脸,都不觉得黄黑了,
“您老看好家,你家姑娘时不时会回来看看的,别担心啦!”我宽慰他说。
“唉——”
“也别节省过了头,家里的下人、府兵什么的得顿顿有肉吃!”
“省得了——”城伯老脸一红。
我转过身,替赵桓理了理鹤氅,将风帽替他罩上,叮嘱他,“好好读书,你母妃只得你一个孩儿,不求别的,但求平平安安最好!别叫她操心!知道了?”
臭小子顿时眼眶就红了,“瞧你这没出息样儿,动不动就要哭鼻子!多大人了!”
“哪有!”他还犟嘴道,强压着不让眼泪流出来。
我又叮嘱他身边的曹公公尽心伺候着,看着他在太学里用功读书,不能闯祸。曹公公陪着笑,一个劲儿地点头。
“好了,骑马小心些!我看着你走!”
曹公公牵着马儿过来,臭小子一跃而上,动作干净利落,“依依姐,我还能去王府找你吗?”
“哪儿的话,随时都可以来找我!”我微笑的看着他。
“好!那我走了!”他扬起手中的马鞭在空中划了一个圈算是告别。那个曾经缩在我身后寻求保护的羸弱孩子已然成长为一名俊秀的阳光少年了。我瞧着他挺拔的身影竟满是欣慰,他既像宁依依的弟弟、又像是她的朋友,十几年的相互依靠,相互信赖,相互温暖,造就了他们坚不可摧的情感长城。这一个下午他费尽心思、拌痴卖傻逗我开心,我感叹他小小年纪就有这份苦心,心里更是下定决心要护他周全。
我收回目光,回过头又看了看在暮色中的宁国公府,巍峨而肃穆,气势恢宏。府前一地的下人府兵跪拜送别,城伯殷殷期盼的眼神望着我,我微笑着挥了挥手。再见了!我会尽我可能保住它昔日的辉煌,我发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