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外间,我入坐主位后方才淡扫屋内之人,眸光潋滟。下面齐刷刷跪着约莫二十来人,是各个口子上的总管事,屋外廊下还挤跪着不下三十来人,都是些有头面的副管事和嬷嬷。大家不约而同地恭迎着我的到来,晃似一直都是这样做的,真真可笑!结果是我竟然真笑出了声。
秦姨不好让我收敛着点,只得立在一旁提高了音量说道:“禀王妃,宋大总管差人回话,他晚一刻钟即到。王妃可以先一步认认人脸。”
我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嗯,明白了!”
秦姨退至一边,恭恭敬敬立在那里。这边,雁儿沏了一壶热茶,斟好一盏放在我的右手边,也恭恭敬敬退至我身后。一时四下什么声音都没有了,里里外外跪着的众人头点得更低了,耳边只有北风呼呼地吹着哨子,扫着落叶的声音,沙沙——、沙沙——。
我手捂着掐金丝的暖炉,对着底下这么多的后脑勺也是无趣,便开口道:“做什么都跪着,全起来吧!”
“谢王妃!”一阵嘘嘘落落。我也不正经瞧他们,只拿起杯盏小口小口地嘬着热茶。我在等,等谁出来当这第一炮!
“奴才,奴才给王妃请安!”这不,就有人最先跳出来了。“小的名叫孙福,掌着王府内院日常用品的采买,小到胭脂水粉,大到桌椅板凳,管了已是两年有余了。外院是王爷自个使唤人采买,额——宋大总管总领全局,小的只消按规矩办事即可。”话毕,便立着不动了。
我放下茶盏,凝了他好一会儿。此人身量不高,体型偏瘦,冗长脸,穿着棉长衫棉马挂,也不见露富,就算走出来回话也是低着头不瞧我,规矩得很。可这话里话外几层意思却点得明白:一则他不是柳侧妃上台后指的人,和她半毛钱关系没有;二则他干得还挺好,先后得王爷和柳侧妃的信赖,不然也不会一干就是两年多;三则他只经手内院,外院是王爷把着,或者说是宋大总管把着,要是我通过他问王爷的事情,他是半点不知道!啧啧,有意思!
我淡淡地说道:“哦!孙福!名字就透着喜庆,你抬起头来给我认认!”
他听到立刻抬起头来,堆上一脸献媚的笑容,这长相倒也没甚特别,只是他小眼里流露出的那股子笃定让我很不爽。“你既掌管内院的采买,就说说这王府内院按月日常采购花销几何?年节采购花销又几何?”
“这——”他面上笑容不变,“去年王府的定例从每月俩百两银子调成现下的每月四百两银子,逢上年节的还可以多支出二百两。”
呦,我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敢情婚前婚后加上后宫天团数量的增加,家用翻了一番哈!我们王爷赵瑞阳的年俸也不过五千两纹银,这都刚够后院二十几号女人花销的,他还有外院的支出,看来他别的进项还不错。只我记得我是从未麻烦过他买些什么,“你只说说每月可有结余?”
“额——略有结余,不多,不多!”
“嗯——”我点头表示很欣赏他的工作能力和识相的态度,“可有什么需要回禀的?”
“回王妃,年节什么的采购已经按例走了。只是今年适逢皇上整寿诞,柳侧妃交代的万寿节礼需贵重些,不能等同往年……”
“嗯——”我淡抿唇瓣,轻轻颔首,“你该怎么办还怎么办。柳侧妃也是主子,她交代下来的,你殷勤地给置办好,和着她心意,只要礼物别出什么岔子就成。”
“是,王妃!”他好似松了口气,别是怕我拦着不让买啊?
“你退下吧,待会差人把今年的采买账本送过来给我过目!”
“是,王妃!”孙福躬身退回了原位。
立刻就有人走了出来,是个媳妇模样,也就三十岁出头,相貌周正,穿着掐腰的石青哆罗呢对襟褂子,下配雪青色马面裙,头梳得光溜齐整,插着玉兰花头的银簪,带了副赤银珍珠耳坠,倒是清爽利落的打扮。来人一福,抿了抿唇说到:“奴家王氏,管着大厨房的一应大小事务有三年了,丈夫是王吉庆,王爷外院的管事。嗯——厨房人多手杂,难免会有些顾不周全的地方,奴家、奴家、”她将头垂得更低了,“奴家往后会尽心伺候好各位主子……”
“呵呵,就是连米也煮不熟的厨子也在你手下顶着差事,是该尽点儿心了!”
“奴家该死!奴家该死!”这王氏立刻跪了下来,脸涨得通红,咚咚咚就连磕了几个响头。
我示意雁儿将她扶起来。
“你也无需弄这么大阵仗!你家两口子一个管外一个管内,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只是这世有百样米,米养百样人,你既看顾不了所有手下,那就寻几个得力的帮手,将那些个见人下菜的奴才统统给我撵出去。咱王府可不允这种奴大欺主的奴才横行,明白吗?”我眉目肃然,语气中隐有厉色。
“唉——唉——”那王氏不住的点头。
“这入口的东西最是讲究,大厨房忙着花样口味迎合各位主子是不错,但你别忘了,食材的安全才是首位!东西怎么进的,怎么做的,怎么出的,何人经手,送往何处,你这个管事理应清楚。即便出了什么岔子你这儿也能首尾齐全,这才算管得对路!”
王氏闻听此言,嘴上回着“是——是——”默然片刻,似有所悟,突然面露喜色,急急抬眼去瞧我,看我一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顿时手足无措。愣了愣神儿,又感激地说到:“谢过王妃,奴家一定拼尽全力管好大厨房。请王妃放心!”
“有你这句话就好。对了,我原也没什么口腹之欲,就好个新鲜的果蔬,以后一应拿取的是我这儿的小丫鬟莲儿,你认认她。”
“唉——”
一直候在门外的小莲进了屋,向王氏福了一福。王氏连连摆手,“不敢当!不敢当!以后小莲姑娘要替王妃取什么吩咐一声,我们大厨房尽管够!”
“嗯,王氏你退下去吧!”
“是——王妃!”
接着我一一见过了管账房的吴振德、管针线房的崔氏、管浆洗房的吕氏、管花卉房的涂洪亮、管水房的曾氏、管维修的李建、管基建的丁涛、管保卫的张达统领。
这一圈下来,我暗暗心惊。这些人要么是早在赵霂出宫建府时就任命的,要么是在我与他定下婚事后任命的,侍奉时日最短的也有一年半了,可见柳侧妃虽然掌管王府内院几近一年,但似乎没能拿下其中任何一个人,更别提按插上自己的亲信了。这该说是王爷治家有方呢?还是宋清风这个内外一把手的大总管看得严实呢?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赵霂信任他们,才放权让柳如烟掌管内宅。呵呵,是不是也从一个侧面反映出其实他对柳如烟也不是像表面上那样情有独钟、信任有加呢?啧啧,连自己的女人都信不过,还谈什么爱啊!枉费柳如烟日日在我面前上演你情我浓的戏码,搞得我倒像第三者插足似的,我心里一阵腹诽。
此时早已过了半刻钟了,那位原本就该出现的宋清风宋大总管连个鬼影子都木有,这是拆我台的吧,我的脸皮有点挂不住了。
燃着的热炭已悄然熄灭了,屋里的热气也随着三面透风的板壁一丝丝的消散殆尽。这些个平日养尊处优的管事被冻得缩手缩脚的,有的连鼻尖都冻红了,今个在我这里真真受罪了。
阖府都知我住的地界儿叫听雨轩,名字挺好,但明眼人心里都知道这不是个正经院落。这赵霂是有多不待见啊,将自个的正妃安排住进这样一个二进的轩室,还在王府内院最西边的角落,从正门得绕过大半个王府,再穿过西花园才到。而王府的正房是空着的,仿佛在翘首以待它真正女主人的到来。
轩室就轩室吧,草草地修缮了一下,连花木都不愿多移一颗来,就是几株陈年的芭蕉。听雨听雨,是听这雨打芭蕉的声音,夏季住在这全是窗户、四面板壁的轩室倒是有那么几分意趣。可现下是隆冬时节,外面刮大风,里面起小风的,谁还爱在这鬼地方听雨呢!估计这些个管事踏入这里统统都会有些尴尬吧。
呵呵,有谁会在昨日之前关心过住在这里的宁依依?我觉得他们面上维持着恭敬,心里指不定怎么埋汰我呢!就连王府的宋清风大总管也阳奉阴违的,可想而知他们也觉得就一时在我这立立规矩,用不了多久还得换人管!哼——做梦!
我示意秦姨将我昨晚准备的东西呈给各位管事,他们颤颤地接了过去,见每人都是一个信封,做到管事之位多少都识得些字,特别像宋清风之流也能满腹经纶。大家低头一看,信封上龙飞凤舞地写着四个大字:绩效考核!什么东东?大家据是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我笑着解释:“大家为王府效力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忙活了一整年也想得主子的一番褒奖不是?我不知原来王爷是如何考量你们的,但既然我接手了,那就按我的规矩来。信封里已经将你们的活计逐一量化,你们回去对照着条目准备准备,腊月二十进行述职。我的考核机制是这样的:绩最佳者赏金十两!绩最末者于与淘汰,当然也不是一下就革了管事之职,是需待考察,改过者沿用,而冥顽不灵的就别怪我翻脸无情了。”
他们这些个古人哪里见过这些,被我唬得一愣一愣的。末位淘汰制哈哈我一做HR的最擅长的就是年终人事考核,思政绩廉,看不搞死你们!
我站了起来,迈着大步走到这些排成一行的管事面前,审视着他们,乌金鞭随着我的步调有规律地晃动着,布满其周身的丰硕宝石闪耀着夺目的光华。
良久,我莞尔,意味深长地说道:“今日就到这里吧!你们回去好好思量思量,到时可别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那就不美了。传话给外面候着的,这听雨轩太过狭窄,我不能一一见过各位,劳各位大冷天的吹风了。王妃我深感歉意,雁儿去取银子,多的也没有,每人一两,充作见面礼!虽然给迟了点,但来日方长嘛!”
一回儿外面响起此起彼伏的谢恩声,我挥手让他们都各自散去。这里边的管事们也都纷纷告退,我点头应允。初次的接触还是很有收获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