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城市里的野狗越来越多,大多是被人们抛弃的,一到夜间,野狗混战,咬叫声不断,整宿折腾,吵得人心神不安,难以入睡。到了白天,这些狗不知跑到了哪里,想教训它们一顿都难。狗满为患,已成为城市的恶症,成为一种不安定的因素。据说某一天,一只藏獒跑到了街上,见人就咬,咬伤好多人,人们拨打110报警,几名警察开车来到现场,用枪击毙了藏獒,才保住了行人的安全。但藏獒咬人的病毒,影响了几位受伤者,他们相继在一年之内死去,成为狗的牺牲品。现代人无聊,吃饱了撑的,闲的没事干,养一些宠物来找乐子,养了又不尽心,养腻了,玩烦了,便把它们丢掉扔弃,让它们流浪,自生自灭,成为市民的祸害。还有一些男女,整天牵着一条狗,在街上遛来遛去,狗在街道上便溺,他们也不去清理,许多行人不留心踩在脚上,踏的到处都是,恶心人。干干净净的街道,往往被一片一片的狗粪污染,目不忍睹。
王国光看到那些牵狗的人,总会怒目而视,对他们的评价,只用一个词表示:矫情。他不恨街面上乱跑的狗,而恨那些养狗的人!狗是被他们蓄意繁殖的,被他们家养宠坏的,从一条狗身上,能看出一个人的品性来。
任何事物泛滥,都会带来麻烦。毫无疑问,人是诸多麻烦的制造者,制造污染的麻烦,来消耗这个日益发达的社会。王国光乃一介百姓,势单力薄,无力改变现实,只能怒视,只能咒骂,只能用愤怒表达对人的控诉。
他越来越憎恨那些不负责任的人,他觉着应该对这些人使用暴力,使他们改邪归正。他时常想变成《三侠五义》中的那些侠士,像南侠展昭,北侠欧阳春,怀有一身绝技,飞檐走壁,除暴安良,成为英雄,为世人传颂。可惜他没有武艺,没有超人的智慧,只能愤世嫉俗,抨击一下时弊罢了。如果他有超群的武艺,那么这世上倒霉的人可就多了,就拿东铁公司为例,像苟发庆,吴良,李红卫,李武之流,早已身首异处,鬼魂向阎王报到去了。温和不得志的人行起极端来,好似削铁如泥的刀剑一样,寒光闪闪,令人恐惧。
大道无情却有情,天理不公却公平。
上班这天,王国光坐公共汽车去火车站,途经一站,挤上来许多乘客,其中一位三十多岁外乡人,衣服脏乱,手里抱着一个孩子,上车也不买票,骂骂咧咧往车厢里挤,那气急败坏的样子,像受到了什么刺激,故意与人找茬儿,周围的乘客都吃惊地躲避他。司机看他一眼,也不理他,开动汽车向前行驶。那外乡人走到车厢中间,放下孩子,仍然气愤难平,嘴里不住地来回咒骂,骂他跟人私奔的老婆,骂冷酷无情的市民,骂这个不公道的社会,大有天下人都欺负他,让他活不下去的仇怨,嚷嚷着要与他人同归于尽。
人在绝望的时候,会把自己连同这个社会一起毁灭,从他身上可以看到这种能量。
那个四五岁的孩子,脏兮兮分不清男孩还是女孩,可怜巴巴望着父亲,喊着肚里饥饿,那外乡人哭丧着脸,让孩子忍一忍。王国光看到这一切,急忙从背包里取出一袋面包给那孩子,那孩子不敢接,抬头望他父亲,他父亲看一看王国光,思谋了一下,示意孩子拿上。王国光又从衣兜里掏出一张五十元纸币,递向外乡人,说道:“你领孩子下车吃一顿饭。”外乡人惊愕,接过钱来道一声谢,闷头站在那里不说话了。王国光见他情绪缓和了些,规劝他:“不要和社会较劲,你还年轻,能干的事情很多,想一点办法,把孩子抚养好。”外乡人点了点头,惊异说道:“世上也有好人!”
王国光开导他:“你要善于向别人求助,也有人想帮助你。”
他又温顺地点了点头,应道:“是。”
满车厢的人都注视他俩,王国光看看那孩子,站起身来,把座位让给外乡人,外乡人不言不语坐下,把孩子抱在膝上,撕下一块面包给孩子吃,亲子之情,溢于言表,不禁让王国光感动。
公交车一到火车站,王国光马上挤下车去,走出几步,不放心回望一眼,见那外乡人也正从车窗里默默地看他。王国光冲他摆一下手,急匆匆穿过街道,朝向车站大厅走去。他虽然做了一件好事,但心情依然沉重,觉着这个社会缺乏良知,一种遵守道德,同情弱者,关心他人的良知。
王国光排队进入候车厅大门,接受安全检查,然后提起背包,转身往厅里走,忽然,发现前面站着一个人,笑眯眯地看他,一怔,认出那人是苟发庆,无奈打一声招呼。苟发庆问他:“老王,你这是上班去?”王国光答:“是,你这是去哪里?”苟发庆说:“刚从海南回来,倒车回家。”“去海南了?旅游去了?”王国光问。苟发庆得意地说:“这不,去年被评了个先进工作者,公司经理让先进们去海南休养了一下。”王国光心里骂:“年年都评自己当先进,真不要脸!”苟发庆却轻描淡写地说:“海南我前几年已经去过啦,没啥意思。”他们走进大厅,找两个空位子坐下。苟发庆放下提包,把一个尖顶的竹编草帽放在提包上。王国光问他:“这时候海南还戴草帽?”苟发庆说:“从海南给我老婆买的,她喜欢竹货。”
王国光突然想起,有一次苟发庆喝完酒,对大家称他老婆为夫人,不由咧嘴一笑。苟发庆问他:“你笑啥?是不是现在拿个草帽有点儿失笑?”王国光说:“我是笑你对你老婆好。”苟发庆也笑着说:“老婆就得哄着。”王国光觉见苟发庆现在像个人样,与在单位里判若两人,在单位里他拿腔作势,横行霸道,在外面却这样平易近人,笑容可掬,看来,人是两面派,作领导是一派面孔,作社会人,又是另一派面孔。
“老王,你在老虎口站区还是熟练工?”苟发庆关心地问。
王国光脸色一红,苦笑一下说:“还是。”
苟发庆开导他:“你得向站区提要求,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不哭的孩子干饿着,你不去主动要,死等着他们来提升你,那得等到猴年马月?守株待兔,不行。”
王国光点点头,他明白这种道理,但是让他厚着脸皮去提要求,他可做不出来,他有自尊。
苟发庆继续指点他:“你想靠工作成绩往上爬,恐怕比登天还难,得懂潜规则,利用潜规则给自己找出路。”
又是潜规则,王国光心里恼怒起来,这个潜规则就像病毒,充满社会的各个角落,用它肮脏的触角,去毒害人们,污染社会。
苟发庆说着话,不知不觉又摆出那种居高临下的劲头,王国光觉着别扭,站起身来说道:“我去售票厅买一张票。”说完,扭头朝售票大厅走去。以往他在列车上补票,现在他要躲开这个苟发庆,到售票窗口去买。
排几分钟队,他买好车票,无聊在周围转一转,直到广播里传出检票通知,他才回到候车大厅。在进站口检票时,他又看到苟发庆,他由另一个检票口进站,真是冤家路窄,躲都躲不开。他们在站台上相遇,在列车进站后分别,王国光坐火车去单位,苟发庆坐火车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