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08年初夏，中国西部草原地区，在一条东西方向的铁路线上，一趟红色的客车快速向前行驶。在干净敞亮的车厢里，旅客们三三俩俩坐在干净的软座上，静静地欣赏窗外的草原风光。延绵起伏的草场已经泛青，远处的孤树在微风中摇曳，小鸟欢快地振翅，一高一低，飞落到草原深处。一大片羊群在网围栏里低头吃草，围栏外侧的一个深坑里，几头毛驴正傻呆呆地望着这列行驶的长龙，在靠近路基的村道上，一匹独行的棕色骏马，甩动尾巴，扭撅屁股，雄赳赳向前跨进，样子很是恣意潇洒，好像以此证明：草原是马的天下。
王国光坐在车厢中间，满腹心事，望着窗外出神。对面的长座上，坐着一对男女，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王国光刚开始并没有到注意他们，但他们谈话的内容闯进耳朵里，打乱他的思维，让他不由自主对他们端详一番：男子高个头，不到三十岁，戴一副眼镜，女人戴一面口罩，看不清面孔，但从眼角的皱纹看，年龄已过五十。他们对话亲昵而随意，关系像母亲和儿子。此时，女人正这么说着：“你也真笨，让人家一查就查住了，你就不会说，你在四原下车？”
男子小声笑道：“我可不占国家这点儿便宜。”
女人说：“怨你笨，有便宜不占，国家还缺你这点儿小钱？我坐火车就不买票，从来不买票。”
“那你厉害，谁能跟你比。”
女人嘿嘿一笑，得意说道：“不过我也买过一次，前几年我去哈尔滨，路途太长，只得买了一次票，我坐短途车可从来不买票。”
“你有我爸给你撑腰，他给你办了个家属证，你当然得理了。”
“我不拿家属证也照样坐车，我就跟查票的说情，跟他们论理，他们说不过我。”
“谁能跟你比。”
“我坐汽车也不给它买票。”
“可不是，你老用我的月票卡，害的我经常找不到，还得自己掏钱买票。”
“怨你笨，你不会找张旧卡糊弄过去？”
“我可没那本事，被发现了多丢人。”
“我上公交车不给司机刷卡，就亮一下，司机也不说我，反正也没事儿，就那么过了。”
“人家司机看你是一个女人，不跟你计较。”
“他要计较，我就下车，等下一趟再坐，下趟不行，再坐下一趟。”
“你也不嫌倒车麻烦？”
“那麻烦啥，就是多等几分钟，我又没事儿干，不过，我想办一个老年证，坐车免费不说，上公园也不用花钱。”
“你还没到岁数，不好办。”
“我可以改岁数。”
“你省一省心吧。”
“那费什么心，找街道开一张假证明，有什么难的？它又不吃草不吃料的。”
王国光听那女人说话俗气，气不打一处来，提上背包就走，挪到车厢尾部的座位去坐，眼不见，心不烦，他瞧不上那些爱占便宜的小市民。坐下后，他平静一下情绪，又把目光投向窗外，观望广袤的高原景色。
列车呼啸穿过一座长长的山洞，驶向一座高架大桥，一架直升飞机在他的视野中出现，仿佛一只凶猛的大蜻蜓，在丘陵上空飞行。车厢里回荡着悠扬的轻音乐，令人陶陶欲睡。突然，音乐戛然而止，喇叭里开始插播新闻，报道四川大地震的救援情况。灾区伤亡人数持续增加，已达六万多人，车厢里有些噪动，旅客们低声议论着，感慨这大自然的无情。7.9级大地震给四川省汶川县带来了巨大的灾难。
新闻播完，王国光把目光从窗外收回，紧锁眉头，不住地长叹短息，他的情绪显然受到报道的影响。汶川大地震在每一个中国人的心上都撒了一把盐，灾区的风吹草动都牵动着中国人的神经，人心都是肉长的，每一条生命都值得去尊敬，每一条生命的丧失都引起人们的悲痛，灾难无情人有情，在大灾大难面前，人们都摒弃了狭隘的个人情绪，表现出人道主义的国家情怀。
一辆售货车辘辘推过来，他盯着那车包装精美的各色食品，没有一点儿食欲。从早晨七点上车，他已经坐了四个小时的列车，刚才有关地震的报道，让他身心甚感疲惫，对什么都没有兴趣。
列车正午到达东胜站。此时，他依然没有从震惊和哀痛中解脱出来，如丧亲人，闷闷不乐。他跟随下车的旅客，木然走出车站。忽然，那对儿母子又出现在他前面，他们行走缓慢，似乎行动不便，倏地，他发觉那妇女是个瘸子。这让他颇感意外，怪不得她坐车不买票，原来是个残疾人！谁会和一个上了年纪的残疾人计较。介于她先前的话语，他并不同情她，心里想：她不但腿脚有问题，也许大脑也有问题，否则，她能旁若无人说出那么自私自利的话来。残疾人嘛，行事方式总会有些不正常。
走出站外，出站口人群杂乱，喊声不断，出租车拉客的，接站叫人的，招呼旅客住店的，叫声此起彼伏。他在站前广场找到一辆出租车，弯身钻进车里，对司机说：“去老虎口。”
司机回头问：“老虎口的什么单位？”
“东铁公司老虎口火车站。”
司机应答一声，发动车子慢慢驶出广场，拐上街道，加速向城南开去。出了城，出租车沿着平坦荒芜的柏油公路飞速奔驰，行驶了半个小时，拐下一条便道，行至前方一座孤零零的灰色大楼前停下，司机回头说道：“到了。”他付了五十元租车费，司机给他一张名片，说以后用车就打电话叫他。他把名片装进兜里，拎起提包下车。
出租车掉头开走，转眼间消失了。他四处望了望，外面不见一个人。此时中午一点，阳光明晃晃地在顶空照耀，晒的他有些头晕，他醒一醒神，抬眼寻找进楼的大门。他在东铁公司工作了将近两年，期间，从未来过这个车站。终于，他在大楼中间找到一道玻璃门，然后押起步子，推门进去。楼门内，他看到一个扫地的工人，便上前询问：“站区冀主任办公在几楼？”
“二楼西侧。”工人答一句，说完，给他指了指楼道。
他道一声谢，登上二楼去，找到一个贴有“站区主任办公室”牌子的房间，上前轻敲两下门，等过几秒钟，里面传来“请进”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