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然而,这种正常状态仅仅持续了两天,他又开始失眠,喝药也不再管用,他又去找大夫。这次他轻车熟路,挂号,候诊,就诊,极为顺畅。大夫听他讲完病情,让他去做两项检查,睡眠状态检测和心理状态测试。他交了八百元检查费,先去做心理检测,心理医生问他一些问题,然后把他领到一台电脑前,进行测试,其结果为:患有严重的焦虑症。医生建议他住院治疗。
他带着疑虑去做睡眠检测,这项检测要进行一个通宵,护士在他的脑袋和前身涂上黏糊糊的药剂,在药剂上粘夹许多电线,让他躺在病床上睡觉,测查他的脑电和心电。他心情沮丧,整夜无法入睡,只在黎明时才迷糊了一阵儿。次日早晨,一名护士过来撤掉电线,把他身上的粘液擦净,让他三天后来取结果。
等到三天,结果出来,医师告诉他:“睡眠质量差,并且患有重度的睡眠呼吸暂停综合症。”他问医师:“什么是睡眠呼吸暂停综合症?”医师解释说:“就是睡觉打呼噜。”王国光苦笑摇了摇头。医师又让他去做一项睡眠压力检测,王国光问检测费多少钱?她说大约得五百元。王国光纳闷,怎么看一个失眠症,没完没了地在仪器上做检查?好像不全部检查一遍,病因就不能准确诊断,医生就开不出药方来,真不知道医生是为给病人看病,还是为给医院挣钱?王国光自己都能预测到检测结果,索性不去做,直接回到家里。
第四天下午,王国光心烦意乱,来到铁道边,望着路基下的一棵大树发呆,前面一列客车隆隆而过,几个靠窗的旅客看他,他也失神地望着他们。列车过后,他向铁道上走去,这时一列货车远远开来,机车鸣响汽笛,他走到路基上,猛然停住脚步,列车隆隆驶过,司机从机车上洒下一盆水,浇了他满脑袋,他一激灵,清醒过来,向后退去。
王国光现在处于两种状态,脑和心的状态不一致,心里瞌睡得要命,脑子里却清亮如明,这让他非常难受,有一种就要崩溃的感觉。他坚持吃药治疗,但是没有信心。他不敢跟父母妹妹说,怕他们担心,自己的事情要靠自己解决,好坏不连累亲人。他硬支撑着,磨耗自己的情志,像油灯一样一点一点把自己耗干。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闯过这一关。
从此,他成了医院的常客,经常找医生开药,吃药后,症状就能减轻些,但对药物产生依赖,不吃药就整宿睡不着。
王国光的神经越来越不正常,越不正常,他就越敏感,看问题也越极端。他上街去,看到人们随地吐痰,乱扔废物,狗在街上乱跑乱叫,随地大小便,小偷在汽车上作案,三轮车在马路上横冲直闯,炸臭豆腐的小贩子把街道熏得臭气连天,女孩子穿着低腰裤子露出了屁股……都让他气愤难忍,恨不得拿起机枪对着他们横扫一通。他觉着在这个社会上,人们已经失去羞耻心,胆大妄为,正在日益危害社会。
王国光绝望了,他这株草无法在这片土壤上生长。他需要的不是这些养分,他需要的是无菌的土壤,纯净的水源,但现实中没有,只有梦中存在。他是一个梦中人,不愿从梦中醒来。
然而,在今天这个社会里,谁心态好,谁活着,谁怨天怨地,气死了了事。中国人百分之五十的人,都是被气死的,百分之六十的人,都是被气病的,百分之七十的人,都是被气傻的。不平等的社会,造成了人气浮动,相互迫害。
社会功利化,使人们极易产生极端情绪,或者急躁或者冷漠,以此来对抗社会矛盾。王国光只能漠不关心,有时候冷漠并非无情,只是一种避免伤害的工具,他经不起被人陷害,被人排挤。他在孤独中显得有些自闭了。他不想活在现实之中,不想和人打交道,他愿意躺在梦想的被窝里,做一场精神的长梦,即使起床,也要单独走路,单独干活,单独生活。
王国光是一条落水狗,天生倒霉的狗,被社会逼到河边,慌慌张张跳入水中,入水的姿势又不对,被水呛了个半死,好不容易爬到了岸上,晕晕沉沉,疯疯癫癫,成了没有作为的废物。
2014年初夏的一个黄昏,人们都忙着走路回家,突然,远处传来一声粗壮的吼叫,循声望去,但见人行道上,一个中年男人骑着自行车,挥舞手臂,缓缓行来,他身穿白色衬衫,袖子挽起,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气质像坐办公室的知识分子,他胯下的自行车,擦的铮亮,与他的扮装相符一致,此时,他一手握住车把,另一手举过肩头,做出一个挥拳用力的动作,如同一个运动员造型。嘴里不断地大喊:“耶!耶!”,那声音似从胸腔中挤出,带有愤懑,带有失意,完全是一腔宣泄的呐喊。过路的人们纷纷抬头观望,街边开店的人们也走出屋子,察看这个怪异的男人,一个胸脯丰满的女人半笑半疑地问同伴:“这个人疯了?”旁边一家美容院的女理发师站在门口,惊愕地说道:“他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王国光疯了吗?反正他觉着这只是一种生活方式,挥挥手,喊一喊,心里痛快些。看见别人惊异目光,他也觉着奇怪,那些木纳纳的人,走路匆匆忙忙,装着满肚子心事,有什么必要,做人没必要伪装、设防,像他,活得心胸坦荡,该吼就吼,该叫就叫。
他经常保持这种状态,成为街道上的一道奇景,渐渐人们习以为常,看到他,总会报之微笑,口里念叨:王圣人又出来啦!
入秋后的一天,蔡红来三原参加一个业务交流会,晚饭后上街转悠,正遇上王国光骑车挥拳出来,她一眼就认出他,看到他半疯半真的状态,脸色一变,赶紧躲进一条巷子里走了。她怕他看到她,纠缠她,给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人在病态当中,什么事情都可能做出来。王国光虽然是个好人,但他脑子一根筋,不知道回旋拐弯,做事总是与众不同,没准儿会做出什么意外的举动来。蔡红现在仍然单身一人,她也不乏找到合适的男人,有的是时间挑选,这世界两条腿的毛驴罕见,两条腿的男人多的是。
这个社会人们不缺吃不缺穿,缺乏一种亲爱的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