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小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暑气为之一扫，空气也逐渐变得澄澈，带着湿润的清新。宇文衍照例前去天台请安，主要目的是询问关于小皇后的事。在行经潋滟池上的曲桥时，看着在薄薄雨雾中绽放的荷花和池水一圈一圈重重叠叠的涟漪。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侧头问跟在身后打伞的小末：“弘圣宫的春兰现在怎样了？”
“回主上，还在弘圣宫呢，做杂役。自从被主子从这潋滟池里救起来之后，就跟换了个人似的，不言不语不哭不笑的只知道干活，也怪可怜的。”
“穆忠呢？”
“早就让赵白馍找了个罪名发配到幽州去了。”
宇文衍沉默，心想这两个小人物的命运算是被自己给改变了，等会见到宇文赟，是不是能改变自己的命运呢？自古皇帝的婚姻基本上都是政治的产物，而自己的婚姻更关乎到穿越最终的命运，是宿命还是革命。
来到天台东门，赵蒙恩早已擎着伞候在那里了，不问可知，宇文赟还没起床，又叫免请安了。赵蒙恩迎上来，笑容可掬的刚要说话，宇文衍一摆手阻止了他开口，道：“朕有要事禀父皇，刻不容缓，你快去通禀父皇吧。”
赵蒙恩一愣，看着宇文衍稚嫩的脸上不容置疑的神情，只好答应着说：“是是，那就请小主上先到小书房歇会，奴才这就去禀告大皇帝陛下。”
在天台小书房等了不多时，宇文赟穿着常服睡眼惺忪地来了，笑着问：“衍儿有何要事啊？还刻不容缓？”
宇文衍先施礼请安，然后开门见山道：“听说父皇要给儿臣娶妻立后了，可有此事？”
宇文赟闻言回头瞅了瞅赵蒙恩，赵蒙恩连忙将头低下。宇文赟依旧笑着说：“哦，有这事有这事，父皇昨日与几位辅官刚刚商议过此事。衍儿已是大周天子了，怎可后位始终空虚？”
“父皇为何不跟儿臣商量呢？”
“婚姻大事，在民间也是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皇家更是关乎社稷命运天地人和的一等一大事，与枢要大臣和太史商议才是正理，哪有与孩子商量之理啊？”
宇文衍一时语塞，顿了一下才说：“娶妻立后当然是儿臣的好事，儿臣只是想知道几位辅政大臣都推荐了哪些人选。”
“哦，目前合适的人选只有两个，荥阳公司马消难的女儿和徐州总管韦孝宽的孙女。”
“司马令姬和韦静怡？”后者也是候选人，宇文衍大为兴奋。
“是啊，都做过你的伴读，你更喜欢哪个？”宇文赟打了个哈欠，随口问道。
“父皇，儿臣喜欢韦静怡！”
“哦？可父皇却觉得司马令姬更合适啊。”
“为何？”宇文衍有点着急了。
“幼君立后，后长于君，这是古训啊。司马令姬比你长一岁，而韦静怡却比你小半岁，相较之下当然是司马令姬更合适咯。再者说，韦孝宽的官爵、地位、权势已达人臣巅峰，又手握重兵，若在联为皇亲，恐怕权势熏天，难以控制。而司马消难则不同啦，他荣宠方始，只会感恩戴德更加忠心耿耿，你懂吗？”
宇文衍没想到宇文赟竟还会玩帝王心术，还说得头头是道，想了一会问道：“既然父皇预防外戚之祸，那为何还要重用随国公普六如坚？就不怕他成为权势滔天难以控制的外戚？”
宇文赟睁大了睡意未消的双眼，惊讶地看着宇文衍，点头道：“衍儿确实不同凡响啊，竟提得出如此深刻的问题！不过，你以为父皇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吗？普六如坚才堪大用，可在你皇祖父时并未受到重用，我来施恩于他，他能不铭感五内誓死报销吗？当然，衍儿所论也不可不防，联亲司马消难，也正有制衡普六如坚的用意啊。”
“司马消难哪里制衡得了他？联姻韦老将军岂不更加有效？”
“呵呵，衍儿你还太小啦，你哪里懂得，你这是引虎驱狼，便如同后汉末年董卓进京，虽平了阉宦之乱却带来了更大的塌天之祸。父皇这般分治制衡才是万全之策、明智之举啊！”宇文赟边说边得意地捻着他的八字胡。
宇文衍知道从理论上来讲宇文赟说得也不算错，跟这个擅长夸夸其谈纸上谈兵的大皇帝如此辩论下去毫无意义，便来了个倚小卖小，皱眉道：“儿臣就是喜欢韦静怡，就是不喜欢司马令姬！”
“为何啊？”
“呃……司马令姬曾掌掴儿臣，父皇你还不知道吧？”宇文衍做愤怒仇恨状说道。
没想到宇文赟听了此话竟抚掌哈哈大笑起来，问道：“哈哈哈哈，为何打你啊？”
“……儿臣，儿臣亲了她一口……”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宇文赟竟在坐席上笑得前仰后合，不住地擦拭着泪水，显得无比开心。
侍立在一边的赵蒙恩也抿着嘴偷笑，小末则横眉怒目地瞪着他。
“有甚好笑啊？”宇文衍哭笑不得地问。
宇文赟喘着气笑道：“好男儿！好女孩！真不愧是我鲜卑族的真性情！！！好！！！如此看来你们就更合适啦，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司马令姬，就是她啦！”
宇文衍愕然，一时间突然很想抓起书案上的铜香炉，冲面前这个既没皇帝样也没父亲样的家伙头上砸去。直接干掉这个最大的绊脚石，这也算为民除害啊。但他忍住了，没有动，因为他知道就算七岁男孩的小胳膊能举得起那沉重的铜炉，也未必砸得死一个成年人，就算砸死了大皇帝，小皇帝也未必亲得了政。他没那么幼稚，幼稚到真以为异想就能天开。
待宇文赟笑定，宇文衍站起身来做出极其倔强的样子，一字一顿道：“我结婚，我做主，非韦静怡不娶！”
在场的另外三个人都被小皇帝面色冷静、声音平稳却气势逼人的样子给惊呆了，赵蒙恩、小末都领教过小皇帝远超同龄人的气场，尚且吃惊，对自己儿子的变化感受并不太深的宇文赟更是惊得有点发懵。他没想到儿子会在这件事上如此坚持己见，也从来没见过儿子会这样对自己说话，让他从骨子里不自禁地冒出一股寒气，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样子很小气势却很强大的小皇帝。
如此僵持了片刻，宇文赟不自然地干笑两声，道：“这个……这事还要请庾季才看你们的生辰八字合不合，还不一定呢。呃……这样吧，明日在御花园设宴，请司马消难夫妇带上司马令姬、韦霁夫妇带上韦静怡一起来，让皇太后、帝太后、天元皇后和几个贵妃都一起看看，看哪个更好。这样可好啊，衍儿？”
见宇文赟竟然被自己的架势逼得让步了，也觉得自己的戏有点过了，便就坡下驴跪拜道：“如此甚好，多谢父皇体贴儿臣。”
辞别了大皇帝，从天台小书房出来，宇文衍示意小末不必打伞，自己面朝还在撒着细雨的天空伸开了双臂，他深深地呼吸着微凉湿润的空气，享受着不为人知的一点点成就感。小末四下看看无人，凑近了宇文衍耳边低声赞道：“主上，你刚才那架子那气势……那叫一个帅啊！有个词儿怎么说来着……哦！有龙吟之势，大皇帝都被你给唬住了。奴才敢说，主上就是那五百年才会出一个的圣君大帝！”
长安城东北郊的雨势更大一些，风清庵的晨炊之烟早已在雨雾中散净，各个佛堂里缭绕的香火之气却在雨雾中显得更加浓厚。
六匹骏马踏着泥泞来到庵前，马上的一个白衣人和五个黑衣人已被淋得浑身湿透，他们就是星夜兼程赶路而来的代王宇文达和荆淮七死士中的五人。他们本来一行八人，在接近骊山时，宇文达就派轻功最好的猴三和燕七去暗查摩云洞的所在，并警告他们一旦发现洞中有人，不可打草惊蛇，必须留一人守候，另一人即可前往风清庵报信。他本人则带着熊大、豹二、狐四、蛇五和鲤六直驱风清庵。
宇文达吩咐熊大、狐四留在前门，豹二、蛇五去守后门，自己则带着长得相对斯文些的鲤六走进了风清庵的大门。鲤六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低声对宇文达说：“王爷，这样大摇大摆进去不会打草惊蛇吗？”
宇文达微微一笑道：“我们要找的人必然不在此地了。”
“哦！”鲤六并没有问来风清庵的目的，他们多年当贴身卫士养成的习惯，少提问。
本来还在于众尼做早课的无念师太，抬眼看到宇文达，也不言语，便起身离开了佛堂大殿，带着宇文达二人来到了她的禅房。主宾落座奉上茶水后，无念师太微笑道：“施主风雨兼程远道而来，有何见教啊？”
宇文达低头看看身上湿漉漉的衣衫，歉然道：“上路冲忙，未带雨具，泥污脏了清净之地，十分惭愧。”
无念师太合十道：“无色无相，无清无浊，施主不必介意。”
“哦，多谢师太宽宏大量。嗯……在下还是先做个自我介绍吧……”
谁知无念师太却微笑摇头，道：“贫尼还认识代王，代王却不认识贫尼了吗？”
